我们正坐在越南大叻的一间咖啡馆。她在对面看书,大概依旧是《悲惨世界》,这些天她陆陆续续跟我讲起书中生活清平的卞福汝主教,以及与他棋逢对手的享乐主义者。
咖啡馆四周都有窗户,外面是热闹的夜市。将近夜里十点了,我们打算在这里坐到十一点——咖啡馆打烊。然后在不远处的巴士站乘车去往胡志明市,她们更愿意称之为西贡。接着是柬埔寨,看一眼吴哥窟,最后从曼谷回国。
我们已经好久没有一起长途旅行。二零一五年,我们离开大理时,曾考虑过来大叻定居,印象中是在深夜食堂跟Jason聊天时聊出来的想法。他告诉我们,大叻跟大理很像,同样地处高原,依山傍水,四季如春。从云南到越南,从大理到大叻,押韵得像某种命中注定。后来阴错阳差,我们没有来到大叻,而是去了泰国,我们也没能在泰国定居下来,像想象中的那样,开一家小餐馆,放空两年。身边的亲友都在替我焦虑,告诫我不该偏离自己,不该在青年时期幻想闲云野鹤。
有时候,一个不经意的念头,促成了影响之后几年生活的决定,并且永远地改变了生命轨迹。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并不知道自己会飘到哪里。因是主要条件,缘是次要条件,并非所有念头都能够因缘具足,成为一次抉择,一篇文字,一部电影,一场旅行,一段爱情,这捉摸不透,但不妨碍所有人在追逐。
过去的这些年,我们大多数时候住在浙江老家农村,只在必要时去往城市。就连在校学电影的那两年,不得不住在多伦多(被称作是多村,可见这城市的节奏之慢),也是把房子租在有极重村庄氛围的肯辛顿市场。那里聚集着很多嬉皮士和流浪汉,夏季大家打扮一番,从城市各处去那狂欢,然后各自散去。留在那里的,依然是我们,习惯廉价而轻松的人。相比之下,老家的农村虽然安静,却有更多眼睛在审度着晚辈言行。每处地方都有着不同的底噪,底噪有时令人厌烦,却也构建了那个空间。
无论如何,在生活环境的选择上能够有所坚持,是一种幸运。
我们只在大叻住了一晚,确实与大理有许多相似之处,在竹林禅院惬意的午后时光,让我想到大理无为寺。夜市的拥挤程度,也像极了三月街时的大理。但她们依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地方,每一处相似都不同。就像我们相似,具备做生命中旅伴的因缘,却依旧不同。重复的日常中的每一天都不同,太阳底下无新事的轮回也不同。每一双眼睛看到的同样景象都不同。就算所有生命的本质相同,也不同。我们的痛苦欢乐,溯本求源,相同,也不同。
这不同,不在乎差异的微小或巨大,仅仅是存在,对我而言就是重大的意义。她承认了每一段旅程的独一,无论再强大的谁试图复刻或者量产,都无法击破的独一。
快十一点了,咖啡馆的店员已经开始拖扫地面。
二零一九年四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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