栅栏

“这个城市真是糟糕透了！”每当这种暴雨天气，小强总会这样抱怨一番，对着污水横流的街道，窨井盖里冒出来的特殊气味，随着污水一同飘向下一个路口的塑料瓶、垃圾袋，小强卷着裤脚站在水里，推着一辆共享单车，心里无数个草泥马在奔腾。

终于到了小区门口了，平时下班骑车10分钟的路程，硬是在浑水里蹚了一个小时，“哎！”

刚把车放下，就准备赶紧回家换衣服和鞋子，真是够了，感觉整个人都臭了，污水加上白天工厂里的汗臭，真是10瓶祖马龙都盖不住的，正赶着路呢，眼前一黑，被一个穿着制服的高个保安拦下了。

“喂！你干什么的？”

“我业主啊”小强非常不耐烦，我干什么跟你有毛关系啊？

“哪一栋的，几零几？”保安拿出纸笔准备登记。

“11栋，1203”小强懒得搭理保安，一边急吼吼地往家赶一边说。

“你没带门禁卡么？”保安依旧跟在后面问。

“你他妈有病啊”小强忍这个小区的保安已经很久了，他现在整个人看起来的确不像这个小区的业主，但他妈就是业主啊。

保安被骂的愣了下，也就没再跟着追问了。

“生活还能再遭点么？”等电梯时小强对着自己的裤脚自言自语道。

越着急，电梯越不来，向来独来独往惯了的小强在这时恰巧遇到了住同一楼层的阿美。

“下班啦？”阿美说。

“嗯，是啊，你今天也回来这么晚啊”

“可不，雨下的太大了，路上太堵了”

电梯终于来了，小强钻进电梯，他虽和阿美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但心里早已溃不成军，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阿美搬来小强隔壁是去年春天的事，每天两人总会在电梯间或小区里不期而遇，刚开始两人每次见面的对话无外也就是聊聊天气和吃了没。

阿美不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很好看的女孩，塌鼻梁上架着一副高度近视的眼镜，总打扮一副学生的样子，身材微胖，在一家小公司做财务。小强第一次见他以为是邻居家来的乡下亲戚，但感觉挺亲切的，因为小强也是农村出来的。他刚从村里出来时是高中毕业，他考上了本省最好的一所大学，大学毕业后，为了减轻家里负担，他放弃了读研，应聘到了一家大企业做技术工作，为了薪水高点，他基本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一线，和车间工人们在一起，随时准备解决所有关于设备的任何问题，只有自己知道，他一路走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但这些在钢筋水泥土的都市丛林中都不值一提。

“哈哈，不提就不提，不提也罢”阿美逐渐和小强熟悉了起来。

“对了，你有看我们的业主群么？都吵翻天了”

“哪有时间看那玩意，每天都忙疯了”

“听说他们今天晚上要去把别墅和高层那边的栅栏拆掉”

“啊！？”

是的，这个小区不仅有高层，还有半边是别墅，别墅区住户为了体现自己至高无上的优越感，用了一排高高的铁栅栏将自己围了起来。

“围起来就围起来呗，他们愿意圈养自己你能有什么办法”

“关键是高层业主觉得他们将小区绿化也私有了，较劲呢”

“真是闲的没事做”

“可不”

正说着呢，听到楼下闹哄哄的吵骂声。

“我们去看看吧”

“你去吧，我懒得凑那热闹，白天上班够累得了”

“去看看吧”阿美央求道。

两人刚一出电梯，就听到有人拿砖头砸铁的声音。

“你丫的再砸试试，穷鬼，活该住高层”

“你他妈骂谁呢？有钱别买这里的别墅啊，买靠海的啊，装逼！”

两伙人正吵的不可开交，你一句我一句，骂的比世界杯精彩多了，这时警察来了，这种民事纠纷，要不是怕民众投诉不作为，警察真的懒得管，所以来了也不过就是吓唬吓唬大家，几乎没有任何作用。

最终，寡不敌众，别墅区完败，他们精心装的铁栅栏被推倒，压在了旁边的灌木丛上。

“好了，我要回去看球赛了”小强说。

“你怎么看待这种事啊，我觉得挺好笑的”阿美百无聊赖的说道。

““千里家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我想应该就是这么个道理吧”

“哈哈，对啊，都说栅栏不该立，那推倒就该啦？，本来群里只是有几个人在那讨论，没想到后来事情演化到这种程度，民众聚在一起真是太具有煽动性了”阿美说完不禁吐了个舌头，表示不可理喻。

回到家后，小强没有看球赛，他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发呆，想想这些年自己独自一人在这城市生活，刚毕业时，和别人合租房子住，一个屋檐下住了四户人家，大家都很谦让，有时候谁家做了好吃的，还会拿出来和大家分享，有什么麻烦事，只要你愿意说，都会一起想办法帮忙。后来渐渐的工资待遇越来越好，小强付了首付买了八十个平方的房子，刚开始也是欣喜的不得了，毕竟父母从乡下过来有地方落脚，但是这种欣喜持续的时间也没有超过一年，后来他知道得即使再大的房间也不会真正使一个人幸福快乐，就像那些住在别墅里的业主一样，他们依然会想着要竖起高高的栅栏，把自己圈在里面，把邻居拦在外面，他们想要被这个世界远远地看见，他们希望被尊重、被别人高看一眼。说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权益，实则是人性深处的不安，往前数三代，我们的先辈或许都是农民或是农民的子孙，所以那些灵魂深处对土地一往情深的厚意已经定格在基因里，一代又一代，只要基因不变异，对土地的深情就不会变。

夜深了，小强打开推开阳台的窗户，看着楼下那些被推倒的栅栏，一片狼藉，怎么看怎么像今天下午暴雨里污水横流的街道。

“是啊，阿美说的对，栅栏不该立，那推倒就该啦？你们真的是在捍卫所谓的业主权益，还是在捍卫被这钢筋混凝土裹挟的尊严？”小强对着天空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