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地的阿叔

作者: 不南邦 | 来源:发表于2020-04-29 23:43 被阅读0次

    以前,我菜园的西边有一块不足一亩大的农田,田里当然四季里都种一些蔬菜和粮食,但它和其他农田不一样,它还种着十几棵果树,有梨树、桃树、苹果树、橘子树、酸木瓜树,还有一棵巨大的花椒树。这是村里一位阿叔的农田。我至始至终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所以只能是叫阿叔。

    那时候我刚搬到月溪村,房东阿姨也刚把她家闲置的半亩田免费给了我去种。邻地这位阿叔每去田里都随身带一个播音机,播着超级响的音乐 —— 广场舞那种类型的居多,差不多他还在五百米外,我就能听见他的行踪了。

    邻地阿叔可说是个非常粗鲁的汉子,说话声也非常响。由于我不喜欢大声说话,也是个不太介意独处的人,所以虽只隔一条水沟,我和他一开始时也不打招呼也不交谈。但最大的原因是房东阿姨曾经特意交代我不跟这位阿叔交往,大概的意思是说他人品不好,是村里的恶人之一。

    有一天傍晚,我已经准备回家,走过阿叔的田边时突然被他叫住,然后二话不说把我拉进他地里去摘梨子。

    —— 对于农民如此的热情我倒不陌生,许多农民都知道有我这么一个独自在大田里种地的外地人(其他外地人都是租地请人干活的),他们也都善待我,热情一点的还会过来聊聊天,指点我耕种的方法,常常送些菜瓜给我。

    阿叔摘了梨子,分几个给我,一边自己吃,一边又粗声大气的说:“好吃的!”生怕我不信梨子好吃似的,自己先做个示范。

    “梨子不打药的,放心吃!”阿叔又说,大概是知道我种地不使用农药化肥,喜欢有机的蔬果。

    事实上,阿叔田里的梨子好吃极了,尤其是新鲜摘下即吃,甜而多汁啊。阿叔说早几天摘了些梨子去卖,“卖了200元,一斤三元。”这价格似乎太便宜了。

    那天起,我和阿叔熟络了,他照旧在威武的震耳欲聋的歌曲声中出现,唯一不同的是我们每次都会打个招呼再各自去忙活。我已经把房东阿姨的叮嘱忘在九霄云外。

    我和阿叔经常在地里忙得累了时就朝对方喊一声:“休息咯”,不管是谁叫喊,都是我去他田里,然后在果树下喝水乘凉,然后顺手摘果子吃。天知道干农活有多累,累了时吃现摘果子又是多么享受的恩赐,我简直能将一整棵树上的果子都吃光。

    阿叔一点都不吝啬,他说不管他人在不在,我随时都可以去摘果子吃 —— 规矩上,主人不在时,老乡们是不会去别人田里摘菜或果子的,会招人嫌疑。

    那段日子,阿叔教给我许多实用的耕种知识,也指导我实用的种地技巧。

    —— 大理的农民是教会我耕种的真正的老师。我一直觉得真正的农夫在教育新人时是无私而热情的,而且教的是十足管用的学问技巧。“农民”,是真正的农夫。他们不是一个阶层,他们是一份专业。

    —— 农民不需要我用无数时间去看书,他们不会收几千块钱的学费,他们当然不会颁发证书,因为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因为社会也不觉得他们有多了不起。

    —— 如果有一天农民都不种地了,我们也许才能明白是谁养活了人类。

    后来我听说了,阿叔不止是因为平时言行不好惹人厌恶,也因为“和北门的一个女人好上了”而惹人诟病

    —— 事实上,人们看不起的是“这女人”,因为她和阿叔是没结婚就好上的。我后来也认识了这女人,她经常来阿叔田里干活,人挺安静的,非常能干的农妇。

    那一年,我们一起收割水稻。

    有一年,我决定自己种稻,因为自产粮食对于渴望过自给自足生活的人是绝对重要的事。因为没有经验,第一次种水稻的计划就差一点因为育秧失败而夭折。到了插秧时节,只好去跟附近农民讨秧苗,而阿叔也给了一些秧苗,我才顺利完成插秧。

    到了秋天,阿叔主动要我去帮忙他收割稻米,等结束他田里的工作,再一起去收割我的水稻。我心里明白阿叔是在帮我解决收割问题,他其实根本用不着一个没经验的人的效劳,反而他的打谷机和熟练技巧是我非常需要的,何况他那女人也一起来干活。

    反正,我仍然经常跟阿叔在田里聊天,我也不清楚为何他友善待我,我也不必清楚舆论中那个混蛋有什么不堪的人品。

    可是某一天,阿叔就死了。差不多是收割完稻米一个月后,生病的阿叔独自在家熬煮中药,灶火意外熄灭造成睡眠中的人煤气中毒。

    世事总是无常得叫人无语。可是在农村住得够久,你或许也会知道有不少农民遭遇的是令人错愕(甚至可说是啼笑皆非)的死法,就像一篇写的不急不缓的文章,突然间就收了尾。

    阿叔或许并非好人,但他是我朋友、良师。

    阿叔不在后的几个年头,我在农田里干活时不必重复听广场舞歌曲了,然而没有人真的会享受失去朋友后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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