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白家集后街西北旮旯角里,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粗憨的哭嚎声,窜上夜空,荡响四方:
“我嘞个娘呢!我活着还有啥用,连给娃搭个屋的地方都找不来。呜呜……啊啊……”
沉闷的哭声,撕心裂肺的悲哀,于这深沉的夜幕里,有几分响亮,有几分瘆人。
这家在深夜里悲嚎的,是这家的男主白旺。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他在白家集,是多一个无所谓,少一个也无所谓的人。
白旺今年五十岁,知天命之数。知天命之数,他知道了他无用,今夜他要寻死。因为女主的恐惧的泣求声,也窜上了夜空,荡散向四方:
“芒他爹,你不能死啊!你死了,让两个儿子以后去依靠谁呢?”
一男一女的争执声、哭泣声在深夜里,格外的响亮。引的左邻右舍的灯,陆陆续续亮起来。每一家的两口,都坐在被窝里,低声交谈着白旺家的事。男的抽着烟,不断叹气,女的嘟囔:“手里有点权的,都是贪腥的猫,没有一个好东西”。
但也有一个人,于这深夜里,敲开了白旺家的门。白旺的老婆狄环象是看到了救星,哭泣着说:“友法兄弟,你劝劝你旺哥吧,他今天非要喝药上吊的,我都快拦不住了。”
白友法是个高高瘦瘦的年青人,他国字脸膛,一双忧郁的大眼睛,给人一种不苟言笑的刻板模样。和白旺论起亲来,应算是远房堂兄弟了。
听着狄环的哀告,白友法的眼神更忧郁了。他拦住了捶头的白旺,说:
“旺哥,你找村里批宅基地的事,我也听说了。他不给批,你就想办法啊!你在家里寻死了,也是白死。末了,害苦的只是旺嫂和你的两个儿子,挡不住人家吃香的喝辣的,高兴了还骂你是个傻种。”
白旺嚎道:“法兄弟,我没用啊。我啥办法都想了,磕头送礼,人家就是公事公办,说上面卡得紧,没法办。”
白友法忽然愤然于色道:“狗屁没法办。那大能人殷德才占用路边大田地,盖门面房才起来多长时间。”
白旺哭的更悲哀了:“所以说我才没用。活着还有啥意思啊!人家有门路盖房挣钱用,都能办,我给孩子搭个家都不行。”
白友法气忿忿地道:“你知道这,就不问村里为什么?”
白旺:“我问了,村里说,人家上头有人,关系硬。还说我要是上头有人,有硬关系,盖房没有来拆的,想盖在哪里就盖哪里,村里绝对不会给我添麻烦。”
白友法:“哼!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旺哥,你听我一句劝,今天夜里你好好的。明天,不,天明,我托人向殷德才打听打听,他盖房走的是什么路子。他和我姐夫家是邻居。”
狄环:“当家的,你就听友法兄弟吧。他不会坑咱的。友法兄弟,我谢谢你了。这给儿子讨媳妇的房子要是盖不起来,我们一家是真活不下去了。就麻烦你给我们一家操操心吧。我谢谢你,我谢谢你。”
白友法:“行。嫂子,你放心吧,天明我就去给你们问这事去。旺哥,今夜你好好的,别闹了,行不?”
白旺哽咽着:“兄弟,我听你的。不闹了,不闹了……”话未说完,又大放悲声。
白友法急道:“你看,你看,说着说着,你又来了……旺哥!”
白旺强止了哭,哽咽着道:“不、不是,兄弟,我是感激你的关怀,才忍不住哭的。哥,真是到绝路了。”
白友法道:“不至于,不至于。只要人活着,总会有办法的。自古以来,只有想不开的人寻绝路,没有绝路来寻人。”
狄环:“就是,就是。大兄弟说的是。咱都知道,殷德才是这十里八乡的大能人,只要友法兄弟给他搭上话,咱的事就好办了。当家的。”
白友法:“嫂子说的对。行,那就这样说,天明一早,我去我姐家。你们休息吧,我走了。”
白旺两口子十分感激地送白友法到大门外,又亲眼看着白友法进了家,关上了门,才抺着眼泪回了屋。
白旺家安静了下来,左邻右舍的灯也陆续熄了。沉沉的夜幕下,又恢复了平静。
过了数日,一个早晨,白旺夫妇两个提着一兜水果,来到了白友法的家。
白友法指着白旺手提着的一兜水果,笑道:“旺哥,旺嫂,你俩这是什么意思?”
狄环拭了一下眼,笑地勉强,说:“好兄弟,也没啥意思,就是来谢谢你。寻思没什么好拿,就给孩子们提了几个苹果。”
白友法笑:“恁俩,跟我客气什么?宅基地的事解决好了。”
白旺也笑地不随意地说:“村里批下来了。不管咋地,是兄弟你给哥指了一条活路,我得谢你。”
白友法收敛了笑容,有些严肃地说:“白旺哥,你这话里有意思啊!有事,你就跟我说明明白白的,别藏着掖着。”
白友法眼里泪花一闪,长叹一声:“唉――算了。这世道――”
白友法把目光转向狄环:“旺嫂,旺哥老实人,话说不好,你说,这当中还有啥事?给孩子们正正经经要建个成家的房,怎么还成了唐僧取经,一步一个难?”
狄环又拭一下眼,说:“兄弟,咱都不是外人。我就跟你实说了吧。那殷德才打电话给你旺哥说,现在人没有白用的人,为了我家的事,他上上下下花了五万块,还只是拿下了批文。到建房的时候,还说不定有啥事呢!”
白友法脸色更沉了:“他说这话,那你们又做什么了?”
狄环:“那咱能咋着?人家为咱的事花的钱,必须得还回去啊!”
白友法:“还了?”
白旺低声:“还了。能不还吗?”
白友法忽然气愤愤地说道:“殷德才这小子心真黑。旺哥旺嫂,你们回去吧,我让他咋吃的咋吐出来。”
白旺、狄环顿时慌了神:“好兄弟,使不得,使不得。这宅基地好不容易才批到手,再说,现在托人办事,还真花钱。咱不能做过河拆桥的事。”
白友法看了惶恐如似受惊吓了的一对夫妇,心中一叹,转言说道:“也是啊。过河拆桥确实不好。那你们请回吧,我一会还有点事,就不留你们唠了。”
白旺两口子也识趣,执意留下了一兜水果,再三道谢了出了白友法的家。
送走了白旺天妇,白友法回到屋里,就拨通了一个电话。
“哎哟!法哥呢!接您来电,不胜荣幸,不胜荣幸。”
“殷大能人,我问你,白旺家的事,你是怎么办的?”
“哈哈,我说法哥怎么想起搭理小弟来了。白旺家那地皮的事,你放心好了,我已帮他妥妥地拿下。让他只管放心盖新房,娶新媳妇去吧。”
“你小子少嘻皮笑脸的。我问你,跑跑腿的事,你到底黑了白旺家多少钱?”
“呵呵!法哥原来是兴师问罪我来的。看您说的,咋是我黑白旺的钱?我这上蹿下跳地为他办事,总不能处处空口白牙地找人去说话吧?递根烟吃顿饭,不过吧?”
“哼!递根烟吃顿饭就要五万块?你请的都是谁,你给我说说。”
“嚯!这您都知道了。好一个白旺,有他的,过河拆桥不是?”
“不是他过河拆桥,是你心太黑了。你那一肚子坏水,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你说你给人递烟了,保不齐你顺别人烟了,还差不多。”
“得得得,法哥,您别说了。我承认您是如来佛祖,神通广大,我这只猴子跳不出您的手心。不过,就因为白旺家的事,咱们的土皇爷这次跟我急眼了,骂我多管闲事,又问我底片在哪儿呢,还逼我交给他。”
“哼!我不是给你说过,让你告诉他底片在老百姓的心里!想要底片,就向老百姓心里捣去。”
“法哥呢!这样说,不明摆了要翻脸吗?以后我咋混呢?人家也说了,凡事适可而止。过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哼!鱼死网破?他想得美。鱼死了,不见得网一定破。”
“法哥法哥,这事搁你行,搁我不行。”
“你也知道你不行啊?那你说吧,白旺的五万块,怎么办吧?”
“嘿嘿!怎么办?要不我分你一半吧。”
“殷德才,我看你是除了屎不吃,什么都吃。”
“嘿嘿,法哥,我是啥都吃,就是不吃亏。”
“不吃亏是吧?好,那我警告你。揪住土皇爷的小辫儿仗义直言、为民请命是行侠,是主持公道,要是为己谋私、利图取人钱财,则是敲榨勒索。早晚东窗事发,公房得住,武警把门。你思量吧?”
“哎哟哟……法哥法哥,你别说了。再说,就把我说进去了。得,我听您的,您说咋办吧?您这让我冷不丁把钱还给白旺去,我这脸以后往哪搁啊?”
“呵呵!这吃着香,吐出来难受了吧?看着你难受,我就可怜你一下,给你指点一条不吐又倍有面儿的明路。愿听不?”
“法哥高人,请发贵言,我洗耳恭听,洗耳恭听。”
“哼!你小子也是当局者迷啊!我问你,你手里的工程队是干什么的?”
“那当然是修路盖房……啊!你不是让我给白旺家盖房去吧?他那点毛毛雨啦!”
“哼!你订金收都收了,你不揽活谁去做?你做生意难道不讲诚信?真不知道你的生意都是咋做的?钱是咋赚的?”
“得得得。法哥,你别说了,再说就揭我老底了。我也看白旺那家够难的了,俩儿子!咱这品德,必须支援一下。”
“哈哈,还是你小子聪明,这回祝贺你名利双收。”
“嘿嘿!不是你法哥指点,我殷德才还真做不来这等好事呢!”
“咋着?还不甘心?”
“哪里哪里!法哥金玉良言,我遵命,遵命。”
“这就好。看你行动。我挂了。”
“法哥再见。”挂了电话的殷德才,摇了摇肥嘟嘟的大脑袋,看着手机自言自语:
“唉――人家都叫我大能人,说没我大能人摆不平的事。怎小偏偏在你白友法跟前,却是个应声虫呢?唉――真是一物降一物,邪不压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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