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碗，干！

三大碗，干！

      那是一个秋日的晚上，爸爸被三个人送回了家，我已经躺在被窝里睡醒了一觉。只听见爸爸在院子里就一直大声念叨着一句话：“三大碗，干”！妈妈在油灯下做着针线活，听到爸爸的声音，连忙迎来出去，请送人的进屋里坐，来人说什么没有听清楚，匆匆走了。     

    我清楚的记得其中一个是邻居霍某。因为他的声音却有些嘶哑。妈妈向来人连连道谢，送走了他们。扶着爸爸进了屋子里。

      爸爸摇摇晃晃的，嘴里反反复复还是那句话：“三大碗，干！”。

    这一晚上，每次醒来都听到爸爸的这句话。

      妈妈一夜也没有睡，一会儿倒水，一会儿清理爸爸的呕吐物。一会儿递毛巾，一会儿轻声告诉他，安静安静。

      第二天的中午的菜比平时多了两个，除了土豆白菜之外，还有几块豆腐干儿和一盘儿炒鸡蛋。

三大碗，干！ 三大碗，干！

      作为家里最宠的二宝，我高兴的手舞足蹈，准备上桌吃饭。妈妈很严厉的制止了我，今天不要动筷子，你先出去玩儿会儿，我有事儿和你爸商量。

      我到附近邻居家找小朋友玩耍，因为正是饭点儿，小朋友们没人和我玩儿，孤独的转了一圈儿，又急急回到了家里。

    在院子里就听见妈妈数落爸爸：“你不应该喝这么多，更不应该被人家灌醉！今天想喝就在咱家里喝个够！……”爸爸大声声辩，“村里丰收了，一起庆祝庆祝，喝个酒，有啥大惊小怪的。就喝醉这一次也不行！”

 

三大碗，干！

    妈妈的声音高八度了，“你要明白你为什么喝多了。在孩子面前留下个啥印象？给孩子做什么榜样？，人家就是要诚心看你的笑话，你就让人家看了！”

妈妈委屈的低声抽泣。爸爸毫不示弱，“哪有那么严重？多少年没有喝过酒了。以后不会再醉了！”

      前院瞎了眼睛的李老太太偷偷摸摸的摸到了我家的窗子底下，屏住呼吸听热闹。神情极为投入专注，生怕漏掉什么。

    爸爸起身气哼哼地出了家门，扫了李老太一眼，不知去了哪里。

    消息灵通的李老太见没了好戏，蹒跚摸索着离开了。

      被爸爸悄悄戏称为“新华社”的瞎子李老太太又出去串门儿，播报今天的最新号外了。

      我记得那天中午，吃的还是原来的土豆白菜。妈妈说好菜要留给爸爸晚上下酒。爸爸的活儿很重，需要补充营养。

      馋猫一样的我哪管这些，哭闹了很久，想着吃点儿桌子上的美食，没有取得以往的歌哄（哄孩子），那天我闹故技重施，闹绝食（每次这招很灵的），这次妈妈丝毫没有让步，等我哭累了，睡着了，给我盖上被子。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她偷偷的抹眼泪儿。

    那年我四岁，只清晰的记下了当年的这一件事情。

    那天晚上爸爸没有喝酒，爸爸和妈妈说，“我保证你们不会再看到我醉酒了！”

    长大以后才知道，爸爸那次喝多了是有原因的。

    爸爸阶级成分高，在1966年，他40岁的时候，被下放回农村老家，戴着地主的帽子。成为了被管制对象。被分配干最脏最苦最累的活儿。

    爸爸北京初中毕业后到学校任教、当校长，后来辞职，做生意，被骗后损失惨重，后来进了工厂成为一名正式工人，从来没有当过农民，哪里会干农活啊！

    嘲笑，讥笑，谩骂，毒打！

    据说我出生的那天，他戴着高高的帽子，正被红卫兵游斗。

    对于这段经历，老人家现在经常笑着说，“我坐过你们都没有坐过的土飞机（后面两人将前面押送的人反剪双手，按住头，向下俯冲）”

      爸爸醉酒那天，队里以庆丰收的名义，破例留下爸爸一起和村民们喝酒。其实他们无非就是想找个乐子！目的和心理如同红楼梦中给刘姥姥灌酒是一个套路。

    所不同的只是方向反了，刘姥姥被贵族嘲笑，爸爸被村民们捉弄。

    居高临下看表演是他们共同的乐趣。

    刘姥姥被捉弄，鸳鸯还提前和丑角儿进行了沟通，刘姥姥主观上还算愿意。

   

三大碗，干！ 三大碗，干！

    曾经的地主小崽子，如今要看我贫下中农的脸色了！

    爸爸怎能不知道加给他的这份屈辱。可是，为了家庭，为了生存，他必须装作不懂，高高兴兴的表演，博得看客的嘲弄。

    人生如戏！

    红楼梦的故事爸爸每天都在给我们讲，他却如同刘姥姥一样，真的醉了！到处找厕所，呕吐，用本色的醉酒满足了观赏者变态的心理需求，默默吞下了这颗苦果。

  他内心的凄苦只有自己清楚。

  酒不醉人人自醉！

  忍字头上一把刀，遇事不忍把祸招。

  若能忍得心头怒，事后方知忍字高。

  此后，他受到的体罚明显减少了。

爸爸不断调整心态， 勇敢的面对现实的挑战，和村民们学习劳动的技能，和村民们真心交朋友，给他们讲四大名著的故事。不怨天不尤人，赢得了村民的信任，摘掉了头上的帽子。

三大碗，干！

      这件事当时在妈妈眼里，不愿意让爸爸低下高傲的头，受到愚弄、嘲笑、伤害。以为爸爸没出息，贪人家的酒喝。

    他们经过充分的沟通之后，这次争吵没有产生严重后果。

    那天深夜，我看见妈妈抱着爸爸的头哭了。爸爸一直轻声安慰。

    再次见到爸爸喝酒偏高是我女儿满月时，那天岳父也来了，亲家开怀畅饮，两位老人喝了一瓶白酒，聊的海阔天空。那时我第二次戒酒，没有陪两位老人，那年老爷子虚岁70，岳父59岁。

    到现在爸爸高兴的时候喝上半两的一小杯，而我们也不敢再提“三大碗”这段伤心的往事！

    比起爸爸的超级自律，我惭愧的无地自容。

    我并没有吸取爸爸醉酒的教训，多次醉酒，夜半回家，胡言乱语。在孩子面前留下了醉鬼的形象，直到去年九月，下决心戒酒，现在滴酒未沾！

    妈妈还一如既往的唠叨爸爸，爸爸对此全部报之以微笑。

      爸爸告诉我们：“家里的事情，除了原则问题，其他的必须都要听老婆的。可是到现在也没有出现什么原则问题，所以，就都听你妈的了”。

      舅舅、舅妈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劝妈妈少说爸爸几句，每每此时，爸爸总会主动出来，笑呵呵的说：“我早已习惯了这种关心。  ”

三大碗，干！

      爸爸妈妈之间共患难、同甘苦，相互体贴、相互爱护、相互鼓励，如今共享美好的生活。相濡以沫的真情使得两颗心贴得更紧，铸就了他们永恒的爱情，如今他们一起走过了72年，后面的路还在延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