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许言或是周沐如何询问，李翼都不再说一句话，只是用那双红通通的眼睛看着来人，似笑非笑地将目光从头挪到尾，又从左挪到右，直把来人看的心里发慌、落荒而逃，他便像是得了什么好处似的，哈哈哈哈大笑不止。
许言心里更是发慌，若真如李翼所言，他杀的人应该不只三人才对。丁甲是在守灵的第二夜遇害，从这一天开始计算起到杨锐被害，计五日，再到蔡定沉尸江中，计三日，遇害间隔时间变短，一则说明凶手自信心增加，杀人技巧增强，二则说明他已经控制不住杀人的欲望。可许言根本就没注意这个时间点，反而把重点放在细枝末节上，无端拖延将李翼捉拿归案的时间。
如今回想，李翼是在蔡定被杀后的第四日抓捕的！四天！可以发生很多事！可能有第四名，甚至第五名、第六名被害人遭遇不幸……许言就不敢往下想，她立刻要求周沐派人点清骁果营在京官兵人数，即便还乡的也要一一查问清楚。一般人杀人行凶都会找弱者下手，而在李翼这种心理扭曲的人看来，只有杀害强者才是最有意思也最享受的事，军人恰是最男人、最强壮、最艰难的对象，骁果营官兵又恰是最具挑战的那一类军人。
而且，许言很难相信丁甲是李翼杀的第一个人，虽说杀一个人是死，杀两个人是死，李翼已然承认杀了三人，完全没有必要隐瞒其他，但李翼心智恍惚，时而迷糊时而清醒，深陷牢狱之中，他便生出一种玩弄他人获得快乐的想法，既然无法杀人取乐，那么玩弄一下洛州府，岂不是更快乐？李翼少年时遭遇变故，以致在内心深处养了个恶鬼，这恶鬼随时都有可能跳出来操控着李翼做出旁人难以想象的事来，但这恶鬼是需要鲜血喂养才能日渐成魔，否则就算李翼被丁甲与赵青的亲密场面刺激，第一反应也不会是杀人，而是痛苦、自弃，并在恶鬼的蛊惑下转变成仇恨等等厌世情绪，因而许言又请周沐去李翼家中查看，还要差了人到码头查问力工们的情况。
这一查不要紧，竟从李家小院里起出十七具骸骨，只浅浅埋在卧房的地下，捕快们根本就不需要挖地三尺，几乎是踏进小院的一瞬就闻到不寻常的味道，踹开房门踩下的第一脚就被白骨硌疼了脚掌，再怎么见多识广的捕快们也受不住这样的刺激，纷纷冲到街道，直吐了个昏天暗地。
谁能想到，朗朗乾坤，就在京都洛州，竟有个杀人恶鬼隐在街巷之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杀了十七个人之多，全都是男性，年代最久远的大约是在十年前，年龄最小的大约还不超过七八岁，若不是这次连续杀了三名骁果营将士，只怕还会有另外十七人遇害。
奏章一级级转到明以淙处后，明以淙大发雷霆，气得砸了御书房的桌子，也顾不得还没到秋决的时刻，特命六部九卿会审，判了个斩立决，还是残酷的腰斩。明以淙不是不想千刀万剐了李翼，只是整个洛州城查问下来，竟没有一个刽子手能执行凌迟之刑的，他又等不及从地方调人，便判了个腰斩。
据说行刑那天，满城百姓去了半城之众，非要亲眼看着恶鬼伏法，刽子手举起鬼头大刀，手起刀落将李翼一砍为二，刀落下后，李翼并没有立刻断气，还在刑台上爬了好一会儿，拖出一条一人宽的血痕来，甚至还用鲜血写下一个大大的乐字后才咽了气，脸上还留着三分笑。阴郁的天在李翼伏法后渐渐转晴，百姓们口耳相传说是恶鬼伏法，鬼门已关，洛州城总算是拨云见日，重见光明了。
许言没去刑场，而是在罗敏的陪同下去看易慎行的师父，同老人家说了半天话，才带着一身风寒回来家，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罗敏见状快步跑了上去，竟见是周沐在院中与安宁争吵，细听几句才知周沐又是为了案子来找许言，安宁可怜许言孤苦体弱婉拒，而周沐哪里能被一个小丫鬟就说服的，两个人言来语往间，便都火冒三丈。
原本许言不是不可以和周沐继续把这起案子办完，但她在李翼招供那日就说了，暂时不要把凶手伏法的事上报朝廷，毕竟案子并不算彻底解决，可周沐再怎么务实能干，可毕竟是在朝为官，不可能完全不考虑官场规矩，便不顾许言反对写了奏章，他一方面是给朝廷一个交代，一方面也是认为这件事实在是太大，太惊悚，太骇人，不能不让朝廷有所了解。
谁都没料到明以淙怒气冲冠，根本就不容周沐继续查问案情，就把罪魁送进了刑场。李翼已死，十七具骸骨的身份便无从查问，可能的受害人也无从查起，许言与周沐道不同，便只能分道扬镳了。
周沐见许言踏进院门，立刻拱手作揖，脸都要垂到地上去了。罗敏对周沐也没什么好感，哼了一声，扶着许言就往院内走。
“夫人！”周沐急的大喊一声，“失踪的人是贺进！”
许言脚步顿了顿。
“捕快们把城里城外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他，我本来也不想叨扰夫人，可贺进毕竟是为国建功的将军，无论是对朝廷还是对他家人都要有个交代。”周沐用恳求的目光看着许言的背景，这道背影又瘦又弱，却总是能给他意想不到的力量。“李翼的房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翻找了好几遍，除了那十七具尸骸，再也没有发现，丁家也去了两次，找到了一把带血的尖刀，据赵青说是李翼之物，但除此之外也没找他其他东西。还有码头的工棚、货仓等等，只要是能想到的地方，我都派人找过了问过了，都找不到贺进！”
“不用找了！”许言低声说。
周沐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不用找了！”许言回过身，松开罗敏的手，勉强站稳了身体，见到易慎行的亲人，她的心情还未调整好，身体也有些踉跄，嘴里却是说着最可怕的话，“他已经死了！”
“你你你……”
“找到也不过是多一具尸体罢了，你劳心费力找来何用？充作加官进爵的阶梯吗？”许言挥挥手，“安宁，送周大人！”
“许言！”这是周沐第一次喊许言的名字，从他们相识第一天开始，他一直口称夫人，虽然他知道许言根本就没嫁，“你如何揣度我，哪怕当我是个势利小人都无妨，但一日不见贺将军遗体，我就一日不能认定他已经遇害，哪怕只有我一个人相信他还活着，我也一个人找下去。”
周沐不是不后悔，可他又能怎样？男人天生就是理智的，既成事实已经不能改变，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刻不停地找下去尽己所能地查下去，只要贺进能撑下去，哪怕扰民他也能找下去。
小院静了半刻。
已经转过半个身子的许言再一次回过身，“仵作验看尸骸可有什么发现？”
罗敏和安宁的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她这不是那么心软是什么？灰心丧气放弃的是她，累到几天几夜睡不着还是她。
周沐心里松了口气，先是摇了摇头，继而又点了点头，说：“十七具尸骸全都齐齐整整没有缺失，但每具尸骸都有断骨，尤以肋骨、四肢、手脚十指为主。”
许言追问，“没有利器致伤痕迹？没有中毒迹象？没有头颅颈骨骨折痕迹？没有胸骨凹陷痕迹？”
周沐连连摇头。
“是折磨致死！”李翼心里最恨的人是谁？恨到要一根根敲断他的骨头，让他经历世间最痛之痛，想死却不可得，“周大人，去查问城中从事净身生意的刀子手吧。”
周沐眼睛一亮，“那贺进呢？”在周沐心里，查找贺进的下落远比查问尸骸主人重要得多。
许言细细想了许久，才说出两个字，“义庄。”
周沐半信半疑，却也没有了继续追问的由头，只得离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再说吧。倒是安宁问出了周沐的疑问，“言姐姐，你怎么知道贺进在义庄？”
许言握着水杯，贪念着那几丝热气，“李翼已经癫狂成魔，几乎不可能留了贺进的命，况且贺进那么孔武有力，但凡还有半口气在，都不会不见半分踪迹，捕快们满城搜捕了这么久，都没找到贺进，不是李翼藏的好，而是他们根本就没找对方向。整个洛州城，只有义庄，人迹罕至，而且那里本就是存放尸体的所在，多一具也不多。”
许言没有说错，半天后，洛州府传来消息，贺进的遗体就安安静静地躺在义庄的角落里，他双眼被利器戳瞎，双手双脚被绑在身后，全身上下共有三十多道伤口，是血尽而死。而那十七具尸骸也渐渐有了眉目，洛州城共有四家净身房，一处是官家，三处是民间，十多年来四家共失踪十五人，最可怜的是其中朱姓人家，从主家到家奴，甚至是刚满八岁的小儿子，全都下落不明，家里只剩下三代四口女流，靠着出租房产度日。大约猜测朱家就是当年给李翼净身的人家，李翼对他们恨之入骨，非要朱家断子绝孙不可。
另外两人已经完全无从查起，或许是当年与李翼一同净身的男童、或许是偶然碰到李翼的外乡人、或许是在码头扛包的力工，洛州府虽有失踪报案，但尸骨年代久远，无法勘察分辨身份，所有判断也都仅限于推理，周沐也不敢告知那些失踪者的家属，他们的家人已然遇害。
就这样，一起诡异又邪门的案件，以更诡异又邪门的方式，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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