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晚做了个梦,哈哈哈……”温启仁噗嗤地小声嘟囔,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还没开始讲自己就已经控制不住了,“我昨晚梦到自己骑在雷管的身上,去拔他的头发。雷管抱头鼠窜大声哭喊,不要扯了不要扯了,本来就没几根,再扯就没有了!你看他现在的样子,哈哈哈,跟梦里面一模一样,哈哈哈……”
听了温启仁的话,丁裕家也忍不住哼出了声。温启仁继续用笔头捅着丁裕家的腰际,左右夹击丝毫不给闪避的的机会。不堪骚扰的丁裕家,终究还是望了一眼,他笑得不是时候。雷振铭觉察到了杂音,他默不作声地搜寻。每个人都假装那阴森的探照灯没有对着自己,但谁也不敢保证银色的寒光会不会突然把身体射亮。孙绪真感觉雷振铭在望这儿看,他想要提醒丁裕家,身体却无法动弹,声音卡在喉咙,舌根僵硬。孙绪真叠着手臂希望丁裕家能注意到自己的脸色,他没法去看雷振铭,那无疑是自杀行为。丁裕家笑得不是时候,穆芷善不安地扭动着肩膀,说明连她也听到了。别笑了,别笑了,快停住!可是,温启仁,这个贫嘴贱舌的家伙却不知分寸。
“我要是有火机就把引线给点了,把他那一圈都烧掉——地中海沙漠化!”
即使捂着嘴,也只是掩耳盗铃。雷振铭都看见了,而那小丑般猖獗狂妄的笑声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战和羞辱。我人还在这都那么嚣张,我一走岂不是要闹翻天!雷振铭隆起身子,悄无声息地走向这边。丁裕家埋头闭眼还在偷笑,身体因为喘气而剧烈抖动。晚了,晚了;完了,完了。雷振铭摸索着朝这边潜伏过来,眼里窜着杀气,慢慢地靠近猎物。精明的温启仁一听四下无声便若无其事地坐得端端正正,仿佛从始至终都是丁裕家在自导自演,自娱自乐。在走下讲台的刹那间,雷振铭瞬时加快速度,几乎是一个蹲跳就出现在孙绪真的座位面前。丁裕家被吓得魂魄出窍,惊恐地转着眼珠子。
“孙绪真,你起来,站出来。”
这声音掏空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胸腔,心脏犹如掉进了装满钉子的铁桶里。孙绪真战战兢兢地挪移身体,冰冷的脊梁骨仿佛被冻僵了般,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的机械呆板。别当着全班人的面,我怎么也蠢到跟着发笑?孙绪真颤栗地站在小组间的过道里哀声默念,他怕眼泪会不听使唤,紧绷的脸皮酥麻得甚至有些刺痛。在雷振铭出手的那一刻,孙绪真本能地往后蜷缩,像只将要被虐打的宠物。结果,他只是个障碍罢了。
雷振铭猛地抓住靠窗的丁裕家,拉扯着衣领一把拽出座位。丁裕家的四肢胡乱地寻找支点,在桌椅间跌跌撞撞,金属划过水泥地板在嘶叫,还有他若有似无的呻吟。勃然大怒的雷振铭未等丁裕家站稳就扇上了一记耳光,“啪”地一声爆裂把周围的女生吓得直发抖。丁裕家捂着灼烧的脸颊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是一记耳光,扇飞了他鼻梁上的眼镜。孙绪真就站在旁边,移不开眼也挪不动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就和医院里的一样,冰冷刺骨。
“笑?有那么好笑,嗯?你他妈的在笑什么!?”
啪!
这一巴掌直接把丁裕家掴倒在穆芷善的课桌上,她吓得站起来和孙绪真撞在一起。
“温启仁在惹我!”也许是痛得受不了了,丁裕家终于指出了一副无辜受害样的温启仁。
雷振铭又凶神恶煞地转向温启仁,昂着头,扇动的猩红鼻翼一鼓一鼓的,正如魔鬼的注视。手指叉入头发抹回秃顶,抚平整理后急促地质问,但眼睛却看着丁裕家。
“你在惹他?”
“没,没有……我,我没有笑……”神色惊慌的温启仁在说完后才意识到应该站起来,侧着身子与雷振铭保持距离。
“他就是在惹我!”丁裕家带着哭腔继续为自己辩解,他不想再挨上一记耳光。
雷振铭顺着丁裕家求救的眼睛捕获到了孙绪真,他面目狰狞口齿流水,野兽般残暴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此时,三人的心里都了解到这场闹剧的结局终将要由其中一位来做决定,另外两人已给出各自的立场。
“丁裕家是不是在笑?”
“是。”
“温启仁有没有笑?”
“不知道。”
“是他在惹丁裕家?”
“……”
“我问,温启仁是不是在招惹丁裕家?”
我没有笑,我没有笑!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孙绪真一个人能回答,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口腔里滋生出消毒水的苦味,哽咽着,慢性死亡般令人窒息。孙绪真紧拽拳头脚趾勾住鞋底,不能再让温启仁开口了,他会报告说我也做出了同样愚蠢的事。没人想变得和丁裕家一样,他也不想!多举报一个人,就能少受一点罪,就像田坤和杨帆,只要他们接受了惩罚,卢释腾就能逃脱,全班人都能安全。雷振铭已经相信温启仁了,他本来就是个油嘴滑舌的人,被发现的时候本来就只有丁裕家在笑,就他一个人在笑,这是他的错。我没有笑,我没有笑!
她的眼睛和她的眼睛,原来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这静止的瞬间孙绪真首次发现了她们双眸的天壤之别,犹如宇宙中观测到亿万光年外星体的差异。这绝非形状轮廓或颜色深浅的区别,即便一双纯澈,一双妩媚。穆芷善和柳宫花谁也不曾知晓事情的真相,但瞳孔中均渗透着真实的心境,希望那人能够感应到。孙绪真在她们眼里参悟着各自的启示,却仍然无法获取救赎,屈服于生命原始的恐惧。
“不知道。”
他虚弱地微声答道。雷振铭满意地挑了挑眉毛,眼里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孙绪真看不到丁裕家那难以置信的目光,以及惊愕到崩溃的神情,他只是埋着头像是要把自己掩进土里。忽然,丁裕家犹如垂死挣扎般挥舞起失控的双臂,声嘶力竭地呐喊道,“他真的在……”
啪!
雷振铭反手一巴掌掴得丁裕家晕头转向,仄歪几步后勉强保持平衡,但整个人都在摇晃。
“他惹你,你还笑得那么开心?你脑子里装的是粪,是屎?”真相已大白于天下,只是作案动机和实施细节需要严刑逼供,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一天到晚装神弄鬼!撒谎,骗人,吃多了你!他惹你,他惹你,他惹你……”
丁裕家像是被捆绑束缚的沙袋,任人捶打,毫不抵抗。雷振铭抡起拳头接连不断地攻击,每说完一句话都要打上一拳,丁裕家脸红眼黑,天旋地转,皮煎肉烧,血丝分明。
“人家惹你?人家怎么没惹孙绪真?”雷振铭横眉立目地瞪着丁裕家,狂暴地吼叫道,“那你倒是给我说说,还有谁在笑,孙绪真吗?”
听到雷振铭再次喊出自己的名字,孙绪真不由得失去对身体的支配,他几乎就快瘫倒在地。至始至终,孙绪真都没有认清危险的状况,在这间教室里,在这个班级里,只有一个人掌握着生杀大权。他想要谁受到惩罚,谁就要受到惩罚。但是,正如之前所预见的那样,证实了每多供认一个人,就能少遭一点皮肉之苦和精神上的痛楚。而丁裕家,无论是肉体还是神经都早已千疮百孔,他有理由那么做,犹如濒死的溺水者会在求生的欲望下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孙绪真无法控制自己急促的呼吸,他想要镇定,却适得其反。一股巨大的力量好似兽爪在蹂躏自己的肠胃,绞痛着,似乎下一秒就会呕吐。孙绪真指尖抖得厉害,谎言将被戳穿,他的言行违反了所有的纪律和底线。痛苦的蔓藤爬满了孙绪真摇摇欲坠的心房,他已魂不附体,放弃了所有。似乎有一条寄生虫钻进了自己的身体,啃噬自己的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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