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火车之三

作者: 长工张三 | 来源:发表于2018-09-26 09:59 被阅读11次

到永康市区后,再倒公交车到我爸打工的工厂,工厂位于一个小镇,杂乱的街道很像现在二三线城市的城乡结合部。以当时永康的标准来看,我爸打工的工厂算是规模较大,有一栋四层楼的厂房,配有员工宿舍和食堂,这是正规工厂才有的配置。那是永康有很多小作坊,一家庭为单位开展生产经营,产品单一但是都有固定客户,也就可以多年坚持经营。这种小作坊,多的会雇佣二十到三十个人,小的只雇佣两三个人,提供食宿从来不在这样的小作坊主考虑范围,工人只能自己租房住,自己做饭。一个地区的人,有共同方言和共同生活经验,为了互相照顾,也是先来的把后来的介绍到自己附近,这些小作坊的农民工,会以地域为单位在某一片出租屋集中,这也是小桑植得名的重要原因。提供食宿的大厂要求要高一些,也不方便一家人住在一起,所以大厂多数是单独一人出来,有一定经验技术的。小作坊的一般是全家四五口人都来,不一定在一个厂子打工,但是会住在一起,如果工资待遇还不错的话,那一家人的妈妈会选择不上班,专门负责洗衣做饭这些事。

工厂外有一条街道,都是零时搭建的那种简易二层小楼,白天冷清,傍晚工厂下班后,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到达之后的第三天,我爸带着我和我妈来下馆子,从工厂大门步行到这街道大概十分钟,一路上会路过大大小小的家庭作坊式的小工厂。我们到时,街道已经热闹非凡,虽说是8月正热的时节,太阳落下后还没有黑的时间,温度也渐渐降了一些,让人不会特别的热。街道两旁的川菜馆,湘菜馆生意火爆,人来人往,飘出来的热气都带着辣椒味。桌上吃完没来得及收拾的杯盘碗筷横七竖八的杂乱摆着,地上擦手擦嘴后的餐巾纸到处都是,稍不注意就会黏在鞋底。露天台球桌围着一群人,非主流的黄头发,抢走了全身的活力,光着上身抽着烟,看人打台球,中间还有两个人纹着龙头纹身,干瘦的身体看上去更像营养不良的难民,而不是龙头纹身想要展示的霸气和社会大哥。

我们那天吃了什么我已经完全忘记了,但是我记得在我们吃饭的整个过程中,隔壁饭店门口的音箱,单曲循环的播放《求佛》,我是个没有什么音乐品味的人,直到今天我还是觉得这首歌特别的好听,那天下午的很多细节,我都忘的干干净净,唯独这首歌我一直记得。

为了你我在佛前苦苦求了五百年;

求他再给我一段尘缘。

在这音乐飘荡的空间里,大厨被液化气灶冒出的火光照红的脸,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和满地的随风乱飘的塑料袋,东踩一脚西踹一下的垃圾,发出倒车请注意,倒车请注意,缓慢倒车的三轮车,司机从车棚伸出脖子,扭头往后看,来来往往的人几乎贴着车在走,完全无视倒车请注意的警示语,留着非主流发型的光背打工仔,在台球桌上弯腰瞄准,整个氛围杂乱,喧闹,没有一刻清净没有一处清洁。我喜欢这里,我喜欢这环境,我很享受这样的杂乱。在这种杂乱喧闹的场景中,我感觉特别的舒适,身体和心都会放松,我在自己人的环境里,我终究是农民工养大的。在那种特别安静整洁的环境中,我会无法控制的不自在,就像离开水的鱼。

拖我们带肉的邻居,在另一个小镇上,坐公交车大概四十分钟,十多站的样子,地名叫做后吴。在张家界的方言里,后吴和后屋是一个音,我妈一直以为这个地方是后屋,这是一种生活习惯的直观判断,在我们小山村,前屋后屋作为方位是常事,我妈也不知道浙江这边和这个“吴”字有什么关系。等到公交车,上车后一看,并没有后屋这一站,后吴,厚物,后五等等类似发音的站也都没有,完全不知道应该在哪一站下车,电话中邻居只告诉我们坐那一路车,让我们上车问在哪里下,估计她自己也不清楚应该在哪里下车。这条线路是有人售票车,售票员是一个矮胖的本地女人,穿着暴露,上身是露出半个乳房的小吊带,下身是长度刚过屁股的牛仔热裤,脸上画着浓妆,天气太热,汗水已经把妆弄花了。她一手拿着钱,一手拿着车票,熟练的收钱找零开票,从这里到某某站要多少钱,不用反应时间,张口就说的出,看来在这个岗位上工作了不少时间。刚上车发现没有后屋站,我妈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售票员,准备问她应该在哪一站下车,还没开口,她就冒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操着大嗓门,恶狠狠的对我妈说“先坐下,等车开平稳的再问”我妈畏畏缩缩的退了回来,坐在座位上,抬起头,盯着车厢上的行车路线图一顿猛看。等车平稳后,我妈再次起身,走到售票员跟前,用带有张家界腔调的普通话,小心翼翼的问。

“后屋在哪一站下车”

“哪里”?售货员尖起嗓子,声音到盖过汽车的发动机。

“后屋”。我妈小心的重复,声音很轻,带有一点点胆怯和局促。

“后吴,是后吴吧,没有后屋,只有后吴”

“后屋吧”我妈轻轻的说。

“都说了是后吴,后吴,后吴,听不懂啊,在某某站下,后吴,你给我坐回去”。售票员扯着嗓子激动又不耐烦的喊着,身体随之摆动,裸露在小吊带衫外面的两个大乳房在她身体上上下左右的晃动,好像在画一个圆。脸上汗水把眼线的黑色带了下来,留下一道黑线。

我妈萎顿的退了回来,呆呆的看着窗外。下车后我妈问我,“你为什么不帮我说,你一个高中生,普通话肯定比我好”。

我低着头,跟着我妈身后,不敢说话,我也不知道我问什么没有起身帮她说,是我害怕自己也想她一样被骂吗,有可能,我就是这样的懦弱。在我妈和售票员来回交谈时,我根本就没有勇气站起身来,我在心里想把那个售票员大骂一顿,想把她痛打一顿,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钉在公交车的座位上,开着他们。更准确的说,我是看着售票员那巨大的乳房,我看着那两团肉在她胸口跳动,我看着她短短的热裤,想象着裤子底下的光景。我想像着把她按倒在地,拔下她的小吊带衫,揉拧她的乳房,羞辱她来给我妈报仇。而这只不过是性压抑的青春期的躁动,我只是一个懦弱的高中生,我妈被人骂,被人凶,我只会怯懦的呆在一边,用满脑子的淫秽念头来意淫报仇。

老家邻居金秀租住在一栋二层小楼的一个小隔间里,这小楼应该有二十年以上历史,楼梯扶手的锈迹都已经厚厚的一层,原本应该是个什么人家自己住,后来用来出租。邻居租住的小隔间只有十来平,一张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所有的物品在床之外的空间里零乱的堆着,整个隔间满满当当,就剩下床沿边一条过一人的通道。这个十平米的小隔间,是金秀和他老公在浙江的家,还得加上一个半岁大的孩子。金秀和他老公两人轮流上班带孩子,今天轮到她带孩子。小隔间里是没有任何地方供来访客人做或者站的,金秀拿出三把折叠凳,来到门口的大阳台,这是所有人洗衣做饭吃饭聊天发呆的地方。我妈和金秀坐在拉家常,主要是哪个哪个老乡住在这附近的哪里哪里,谁家亲戚在这附近哪里哪里上班,谁挣得钱多,谁喜欢乱花钱。我拿着我妈的诺基亚玩俄罗斯方块,一个刚刚睡醒,洗完头发,披着湿漉漉长头发的女人在阳台给小煤炉生火。

按辈份金秀比我长一辈,我一直叫她秀姑,不过她年龄没比我大多少,那时才刚刚生完第一个孩子,她和我妈聊天时,孩子在小隔间的床上睡觉。我开着手机最大音量玩手机,没多久,从金秀小隔间隔壁隔间,出来一个男人,睡眼惺忪的样子,穿着拖鞋大裤衩背心,看了我一眼,拖着些滴答滴答的下楼上厕所去了,隔一会有拖着些滴答滴答的走回小隔间,关上门消失在小隔间里。金秀小声对我妈说,“这个人刚上完夜班回来,估计手机把他吵醒了”。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有人需要通宵上班,多年后我自己上班时,通宵值班成了常态,也只有在那时,我才明白白天补觉被人吵醒是多么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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