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螺钥匙链
渝濛
第四章 姜秀英病了
一个盛夏的前晌,秀英跟社员们一块儿去耪地。耪地本来是比较累的活。队长看秀英干什么活都不惜力,就让铁匠给她打了一把稍小的锄头。干活前队长特意嘱咐秀英:“别跟他们比着,他们粗胳膊粗腿的惯了。”
头一根拢,秀英比别人落后了许多,是队长从对面耪过来;第二根拢是铁山从对面耪过来。
太阳正了,社员们早就饿了,该收工了。人们收拾起家巴什,扛着锄头往庄里走。这时秀英却扭头朝地里走去。有人问:“秀英做啥去?”
“上一号。”
“别叫长虫钻屁眼去啊。”
“去你的。”
“哈哈哈哈……。”
收工的人们说说笑笑地回庄了。铁山走了几步停下来,蹲下身薅了把草,蹭起了锄头。不一会儿秀英过来了,“锄头咋了?”
“把你的锄头拿来。”铁山看着秀英。“锄头板上的土得蹭干净喽,要不干活费劲。”秀英把锄头递给铁山,站在一旁看着他,心里涌起一阵儿又热又痒又酸的感觉。她知道铁山对她的心思,铁山也确实不错,真的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可现在的情况能允许自己恋爱结婚吗?在这儿自己一个人受苦就算了,结婚有了家,有了孩子,一家大小都在这儿受苦,那怎么行。
其实,铁山在小李庄子是数得着的好小伙儿。模样可以,个头不矬,身板不赖,关键是人品好,还在县中学上过学,全庄文化最高的就数他了。虽然铁山是富农出身,但在仅有几百人的小庄里,人们互相之间很熟悉,人们更看重的是人品。庄里也有姑娘看上他,只是当庄的姑娘小伙儿以前没有搞对象结婚的先例,姑娘们都没敢往这儿想。秀英来之前也有外庄的姑娘到铁山家说亲,说实话,铁山真没看上眼。
铁山蹭锄头很仔细,尤其是秀英那把,费了几把草,蹭得锄头板闪闪发亮。他一边蹭锄头,一边跟秀英说话:“丽荣也不回来了,咱庄就你一个知识青年多孤单哪。”
“也不显,有人跟我作伴不咋孤单。”
“不像我们,家里人你喊我叫的,热闹地邪乎。”铁山看着秀英接着说:“你跟丽荣都是城市人,她咋恁娇嫩,跟你可差远咧。”
“她爸是医院的大夫,她妈是护士,家里条件好,也没干过啥活。”
平常铁山不太爱说话,可跟秀英在一块儿那话就多了。“咱那队长也真是,还给你打了把锄头,这么累的活计,也不照顾照顾。”
“我干得了。”
“干了啥?看你那汗,小褂都涾了。”
“……”
秀英从地里回来,朝矬屋走去。走进院子,放下肩上的锄头,挂在屋檐下的橛子上,掏出钥匙刚要开房门,忽然听见屋里传出了响声,吓得她脸都变色了,扭头就往院外跑。打这路过的金海见状忙问:“咋啦?咋啦?”
“屋里……有动静,……吓死我了。”秀英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心还一个劲地跳。
金海一听,楞了一下,说:“这大白天的能有啥动静?”说着走进院子,“钥匙呢?我进屋看看。”后面走着的宝莲也跟着进了院。
秀英惴惴地跟在金海身后,朝矬屋走去。
金海念叨着:“啥动静?我的妈亲切,吓得我们秀英脸都变色了,这大白天的。”金海边说着边拿钥匙开屋门,故意弄得铁门环哗哗地响。门开了,金海迈过门槛,下了两蹬台阶,站在堂屋地下问秀英:“哪个地方响来着?”
“就那儿。”秀英朝西屋西北角指。
“你听那声音像啥?”金海一挑门帘进了西屋,朝屋西北犄角上下左右地看。宝莲也伸头东张西望的。
“就喀喀喀的声音。”
“声大不?”金海环顾着房间四周。
“声倒是不大,就是听着特别真巴儿。”
“不是大耗子吧。”
“以前没发现有耗子。”
“这屋里这多年也没搁粮食,哪来的耗子?”宝莲插嘴说。
金海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扭头问秀英:“是不是房北的声音,也兴许是哪家的小猫子闹的。”说着走出西屋,打开堂屋北门的门插棍,出堂屋到了北院。
“声音那么真巴儿,不像是房北。”
金海在北院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就跟秀英说:“你先弄点饭吃吧,有事再叫我,我不在家叫哪都中。”
“要不我陪你做饭。”宝莲说。
“不用了,你家里还等着你做饭呢。”
“那我先回家了啊。”金海和宝莲说着走出院子回家了。宝莲和金海边走边低声说着什么。
金海他们走了。秀英转身慢慢地走进屋里,她呆呆地坐在炕沿,仍然心有余悸。
不一会儿,铁山的妹妹铁英来了,是铁山让她来的。她从院里抱了一抱柴禾走进屋来。铁英把柴禾放在灶台旁,冲里屋说:“秀英姐,我帮你做饭。”说着一挑门帘见秀英面无表情地坐在炕沿,“秀英姐,你说做啥饭我做吧。”
秀英深出了口气,说:“小浅里还有俩饽饽,就熬点菜头吧。我忒没精神,先躺一会儿再说。”
铁英洗好了菜头,切了半颗,拿起洋火划着点柴禾往灶膛里送。这时月琴来了,她看铁英在做饭,就说:“熬菜呢铁英?”
“嗯哪。”
“秀英呢?”
“里屋歇着呢。”
月琴进屋见躺在炕上的秀英,“咋的咧。”
“没啥事,就是没精神。”秀英睁眼看了看月琴,“你还没吃饭吧,我吃完饭歇会儿就好了。你回家吃饭去吧。”
“有啥事就说话。我帮铁英做完饭再走。”说着转身到了堂屋。
铁英正在猫着腰扒拉大锅里的菜头。月琴问:“我做点啥?”
“这就熟了,你不用沾手了,回家吃饭去吧。”
月琴跟秀英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铁英把熬好了的菜头盛到大腕里,拿筷子插了一个饽饽,进屋放好小炕桌说:“秀英姐,坐起来吃饭吧。”
“哎。你也回家吃饭吧,累了半天了,还饿着锅呢。”秀英说着,并没有起来。铁英答应了一声,坐了一会儿,安慰了几句也走了。屋里只剩下秀英一个人躺在炕上。
铁山扛着锄头闷不声地低头进了家。铁山妈看他这个样,就问他:“咋的咧?”
“秀英跟大帮耪地累得够呛,听金海说进家又吓着了。”
“还是吔?”
“我叫铁英帮秀英做饭去了。城里人一个女的在这儿可怜什见的?”
“那可不咋的。”
铁山的弟弟铁柱从厢屋出来,见二哥阴沉着脸,悄默声地走到他妈跟前,吐出舌头做个鬼脸,奔东屋去了。
“队长也不照顾照顾。”铁山又冒出一句。
中午时分,小李庄子依然很安静。太阳照在小村庄稀疏的树上,麻雀也不叫了,找个叶子浓密的树枝,在晒不着太阳的地方安静地休息了。街上亮亮的有点耀眼。社员们吃完午饭都要歇息一会儿,等牌子敲响了才去出工。
这时,队长李金良最先走出家门,朝大槐树下面走去。金良蹲在树荫下卷着旱烟,点着,边抽边等着给社员们分配活计。不一会,月琴急匆匆地来了,“队长,秀英出事了。”
“咋的咧?”队长一惊。
“像是中邪了。”
“别瞎说,咋恁说话呢。”队长一脸的疑惑。
“真!我糊弄你做啥?”
“真?”
“真!你快看看去呀。”
正当队长将信将疑的时候,金海走了过来,说:“我看秀英许是吓着了。”
“你说啥?吓着了?”队长奇怪地问。
“嗯哪。”宝莲答言说:“脸都吓白了。”
队长一听,觉得事情有点蹊跷,就安排了其他人的活计,叫金海、月琴跟自己一块去矬屋了。“秀英这阵儿咋样咧?”
“铁英熬的菜一口都没吃;躺在炕上也不吱声,也不睁眼。”月琴说。
“咋会这样呢?”
队长他们三个边说边走进矬屋。只见秀英闭着眼躺在炕上,小炕桌上一碗菜、一个饽饽都没动。队长问:“秀英,咋的咧?”
秀英眼皮动了动,没睁开,也没吱声。队长一看,心里咯噔一下,我的妈亲切这是啥情况?咋连睁眼、说话的精神都没有了呢?活了四十来年也没见过这样的事。忙说:“叫国才了没有?”
“还没叫呢。”月琴回答。
“你去叫吧,让国才好好看看。”国才是小李庄子的赤脚医生。
月琴一挑门帘出去了。
“回来你就陪着秀英,不用下地了。”队长冲着出了门的月琴大声说。
“中。”门外传来月琴的回音。
傍晚收工吃完晚饭,社员们听说秀英的事,有的拿着俩鸡蛋,有的拿着个沙果,有的端着一小瓢虾皮啥的,三三两两地来看她。一个城里的闺女只身来到这穷乡僻壤受苦受累不说,还摊上这懊糟事,真让人怜惜。年纪稍大点的婶子大娘们看着秀英躺在炕上,都直掉眼泪。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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