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复归

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85期复主题

绿叶归依枝头，雨滴悄无声息划过云雾缭绕的山，图书馆门前的孔子像沉默思忖，山围拢着的学校环境还不错，时而走来看书的学生，撑起各色小伞，黑白粉紫透明的，格子条纹卡通的，一人一伞的，一伞两人的。图书馆不远的两百米处是教学楼，我并不打算上课，想等迟迟不肯现身的人，没有他的身影，我只好不留余地般自我揄揶。

几小时前，我还在看山看雨看书睡觉，应该是分心看书，一会抬头看窗外的漆黑小山，一会看山前小雨，看遍了更加黝黑的山，更加空灵的雨，眼皮沉重，图书馆很闷热，昏昏伏在桌上，梦里短浅，强迫自己醒来，电风扇传来嗡嗡声。

我盯着路，黑伞如白昼里的灰烬缓缓飘移，他的伞拿得很低，遮住额头和眼睛，露出嘴，靠近说了一句走吧。

我问校警拦着怎么办，他笑说打出去呗。

学校很自由，警卫大叔自顾自吐着烟圈，烟灰缸里有半支香烟，不拦我们进出。

“不读书了，去哪里?”我问他，他提议先去他家。他家在附近，绿色的门，白色的窗，他父母在外地工作，皮肤皱褶的奶奶拄着拐杖开门，他提高音量说他放假，明天去旅游。

他奶奶缄默地点头，我们走进房间，房间整洁，贴着拳击手泰森的海报，旧木桌床，黄枕头紧靠闹钟，他把背包里的笔记本取出，发送信息给安，“不归，不归。”

他一直复制两个字发送，我也在手机上发给安，“不归，不归。”

鼠标点击声敲碎宁静的空气，他近乎疯狂。

安会收到我们三人的暗号，我会保守秘密。

安是个奇怪的人，他无故呆笑，有人喊他阿呆，有人叫他洋鬼子。碧绿的眸、乌黑的发、高挺的鼻子都显出宽大的额头像板砖，最令我印象深刻。

安独来独往在自己的森林，那片森林里遇见我们，他说安是个有趣的人，我说安是无聊的疯子。安自己一坐便是一天，自言自语，与我们时就谈小时候，夏蝉蛐蛐蟋蟀蜻蜓的故事，安的母亲经常摘蘑菇给他吃，后来死了，安的父亲是个外国人，从未谋面，安的爷爷陪伴他后来的日子。最令我震惊的是安说他试图过自杀，用麻绳上吊，喝农药后躺下闭眼，都没死成，得益于他的爷爷。

那个晚上，安和我们约定在山里赏月光，安提出相互的暗号“不归”，我们在山里会面，安偷拿出家里的烈酒，一袋炒好的花生米，边喝边吃，月光落在黄石山地，要是有魑鬼出现，被吃掉也不知，我喝几杯便难以忍受辛辣，反而恍恍惚惚，安和他依旧喝个不停。

没酒，安拿出匕首，映照月色，寒光一闪在我眼里，匕首刺来，我吓得急忙伸手格挡，匕首落在身旁，挑起比食指长的蜈蚣放在面前切割。

他也叹了口气，我对安有了新认识，是锐利，此前没发现过的锐利。

他拿出香烟，我接过一支，安也要，安用刀把烟切去一半，他撇嘴不满，说这是浪费烟，安说之前就常常吃半截烟，与爷爷分吃。

安指着暗处，告诉我那里有星星碎片。不管什么事，我们吸烟，烟雾缥缈在夜里，手电筒照耀着，我坐直找了四周，没找到安说的星星碎片，野草和零星小白花有点破碎。

要不试试小刀的痛?安提议。

他爽快应允，我没发声，安又说别想逃，每人一刀试试。

很快，安拿匕首划破手背，血液流成一道痕，不多。他也在手臂上划破，血液在伤口四周似乎成一团。轮到我时我割了手指，一点红。

安笑了，他感激有我们陪他试痛。

安还说爱是我们死去时唯一能带走的东西，它能使死亡变得如此从容。他曾经费尽心思考虑死亡的滋味。

夜风凉飕飕，安要走了，扭头对我们说再见，我们问他去哪里。

“草原与荒漠各一半的地方，和我爷爷去，你们要保密。”

我点头，他说哦。

第二天，安真不来学校，第三天安没来，第四天也没来，两个星期后他的尸体被找到，鉴定是自杀……

房间里的闹钟声打破我的沉思，他不再发信息，我问他真不读书?

他说别想太多，拉着我去网吧。

后来我回校了，他不回，班主任问我去哪里了，我说在森林里迷路了，班主任问他去哪里，我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