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公里外的县城没有火车站,只有汽车客运站。这是我在服务区打听到的。我以父亲挥鞭追赶的速度跑了一段路。饥饿和体力的透支让我的速度慢慢地减缓了下来。看了一下时间,已然是下午两点钟,那种筋疲力尽的有心无力,因为怕错过了客运的班次,真是让人焦急。
我一次又一次地骂着自己“XX的”,就像父亲举起皮鞭追赶我时,因为自感心力不足时那样。但在一次次发起向前冲的动力里败下阵来。等我快走慢跑地赶到县城汽车客运站的门口时,一张停运的大公告堵在我的眼前。
“XX的,XX的,XX的―――”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跌坐在客运站门口的台阶上,那种心力憔悴的绝望,让我想死的心都有。心里无法言说的委屈和窝囊,又一次让我这个应该顶天立地的中年汉子像个娘儿们那样想哭。XX的,谁说天无绝人之路?不过是那些顺风顺水的人讲出来安慰人的屁话。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歌词里虽然这么唱着。但现实中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柳如烟在疏通儿子的情绪时,让儿子想哭就哭出来,说哭是一种很好的减压方式。她讲这话时,看了一下坐在一边的我,说我们家的男人都是可以哭的。
真如柳如烟所说,泪流过之后,心里轻松多了。我又重新拾起‘天无绝人之路’的信念,开始重振旗鼓,环扫四周,另寻出路。
汽车客运站边有一家面馆,我走过去,推开门。面馆里只有一位五十多岁的秃顶男人,穿着一件厨师白短褂,吹着电扇看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台风“海兽”扫荡过后的惨状。看到我,面馆师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外的惊讶。我不知道他是惊讶我饥饿如鬼的样子,还是惊讶我像是赶赴过千里万里路的风尘扑扑?这些对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为我提供尽快回家的途径。
我跟面馆师傅要了一碗面后,又加要了一碗。一碗狼吞虎咽后,那饥饿的瘫软消除了。大概是听说过撑死饿死鬼的故事,面馆师傅有点担忧地提醒我吃慢一点。在慢吃第二碗的时候,我直接就他说了我的情况,希望他能提供给我一些帮助。
面馆师傅说,汽车客运站没有直接到我们老家的车,让我去八十公里外的市里坐火车。他说平常素日里,这里有很多车去市里,几乎一个小时有一趟。今天因为台风 “海兽”,都停运了。我问他能不能帮我联系到私家车。他看了看电视,又指着门口那些东倒西歪的树和没及小腿的积水,说到处都是这个鬼样子,现在人生活好了,命也金贵,在这样的鬼天气里,是没有人愿意跑的,让我找家旅馆住一宿,明天再走。我说父亲等不了。他想了想,说给我一个电话号码,让我打过去问问看。还说只有这个人是要钱不要命的。
面馆师傅的话说得有些玄乎。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
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我正要跟面馆师傅说没人接时,电话里传来了低沉沙哑的问声。我跟那人说明了原委。那人说一口价八百元,说好了他就过来,不同意就拉倒,别耽误他的时间。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会骂一句“XX的”把电话挂了。八十公里的路程,在平常,撑死也不过三百元,他一张口就翻个翻,打个滚的,不是趁火打劫是什么?我说让我想想。面馆师傅在一旁替我着急,说要不缺那点钱,就答应他算了,也就是他,可怜人,要钱不要命,让我就当是做了善事,捐了款。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我跟那人说八百就八百,让他赶紧过来,我有急事赶路。
在等那人来时,面馆的师傅告诉我,那人是他们小区的,真正是一个可怜人,这两年霉运缠身,先是老头病逝了,后又老娘哭瞎了眼睛,去年老婆遇车祸成了植物人,肇事的司机还跑了,今年儿子又查出个白血病,一个人赚钱养家不说,还要赚妻儿的医药费,真正是难为了他,脏活累活没日没夜地干,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
这么悲惨的故事怎么可能存在于现实生活中?我不仅唏嘘不已。入夏以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倒霉的人,没想到有比我倒霉倒得千倍万倍的。我所有的经历,在那人面前,不过了无病呻吟的小事。
约莫一刻钟的样子,外面传来了“突突突”的拖拉机声。面馆师傅听到这声音,跟我说那人来了,起身出门去迎接。
我也跟着面馆师傅出了门。当看到一辆破旧的四轮农用车停在面馆的门前,我真是有点傻眼了。问面馆师傅,就这车。面馆师傅说就这车,就热情地招呼那人下车吃碗面。见那人说吃过了。面馆师傅说面是别人要的外卖,后来又不要,不吃也是浪费。
其实那碗面是面馆师傅在我打完那人的电话后,特意为他做的。等那人下了车,才知道面馆师傅为什么那样做那样说。
小时候,母亲跟我们讲过很多鬼的故事。我记忆中的饿死鬼就跟那人差不多,穿着破乱的衣服,整个人就是一副骨头架子,头发乱糟糟地像鸡窝,脸腊黄,皮包着骨头,像是几年没有洗过一样。活脱脱的一个饿死鬼转世,看着让人心酸。
那人跟着面馆师傅走进面馆,哧溜溜地把那一碗面吃完,打了个饱嗝后,裂着嘴,笑着说"真舒坦"。
面馆师傅送我们出门时,一再嘱咐那人小心开车,说这么大的台风刚过,路上一定有阻碍,弯点路走远点没关系,安全第一,说着,又怨自己就不该给那人介绍这单生意,说是那人家里已经是一团糟了,再出个什么闪失,他就成了罪人。那人又一次裂着嘴,笑着让面馆师傅放下,说感激面馆师傅还来不及。
正如面馆师傅所料,一路上状况连连,有的路段积水过深,有的路段路面塌陷,还有的路段被泥石流阻挡着。好在,那人熟悉路,省道走不了,走国道,国道走不了,走乡路,弯来绕去,绕去弯来的,总算在天黑前把我送到了市火车站的门口。
付那人钱的时候,想着他的不易,还有这一路如西天取经的辛苦,多给他一百。但他就不要,说一口唾沫一口钉,讲好的价就按讲好的价付。
站在火车站的门口,目送着那人开着他那破旧的四轮农用车"突突突"地远处,心里涌现出无限的悲哀时,也暗暗地为他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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