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是个老司机,开完这趟车他就要彻底告别自己一干就是三十多年公交司机的职业生涯了。想到这些,他还有点失落,他这一辈子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这辆15路公交车上度过。
今天之后这辆双层公交也会和他一起退役。
凌晨六点,路灯才灭。老胡拎着茶杯走向自己的15路公交。他看了一眼周围,和那些新型公交车相比,这辆15路简直就是一堆破铁。它没有新型公交科学的设计,空间也相对狭小,能够一直保留它,只是因为它的路线偏僻。开往城市的老城区,那儿现在只住着一群等死的孤寡老人。
老胡叹了口气,拍着那辆破铁皮,有些失落的说,“我们都是等死的老家伙咯。”
“老胡,听说你今天要和这辆15路一起退役?”刚刚升起的朝阳里走过来一个人,待走近时,他才发现那是有阵子没坐这辆公交的老莫。15路曾经是老莫上班和回家的必经之线。她也在这辆公交上过了她的大半辈子。
“是哦是哦,一晃你坐我这辆车也三十多年了。我记得你刚上班的时候还是个小丫头。”老胡笑着说,他努力回想第一次见到的老莫还是个美人。那时候他也是个小伙子。
老莫也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眉眼都笑了开,一边投币上车,一边笑着说,“你年轻的时候还挺潇洒,那时候我们单位可是好几个姑娘都看上你了呢。”
“可我还是个光棍。哈哈。”老胡看了一眼时间,他像个仪式般的戴上手套,按下了公交的关门键。一个人影就在这时跑到了门边,他拍打着烂铁皮的门,“砰砰”。
老胡赶忙又按下开门键,他看了一眼上来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的旧衣服,帽子盖过了眼睛,看身形应该是个年轻人。往常这辆车上很少会有年轻人,这倒让老胡觉得有些新鲜。也许 是去接人,老胡心想,毕竟老城区已经不适合他们这帮年轻人了。
公交启动,老胡打了最后一个哈欠,车尾也随即哈出了一口热气。公交车缓缓而行,不断剪切着路边的两排树影。这是最早的一趟公交,城市还没有苏醒,街道上只有几个环卫工人零零星星。
从后视镜里看到车上的两个人和自己,老胡舒一口长气。他的这辆15路已经好几个星期空车来回了。想不到今天早上还有两个人来捧他的场,在这初冬寒冷的早晨也生出了一丝暖意。
后视镜里看到了老莫,她也看着窗外,有那么一瞬间,老胡觉得老莫似乎还像从前那么年轻。他笑了笑,如果当年自己多点勇气,老莫可能就成为自己的妻咯。
“哎,老胡,当年你怎么没找对象啊?”老莫像是体察到了老胡的心意,假装不经意的发问。
“我,哦,我,我当时有喜欢的姑娘。”老胡结结巴巴的答道。
“你啊,一定是跟那姑娘立下了誓言,否则怎么从来不敢瞧别的女人。”
老胡的背影扇动,他想到自己的确在心里对一个姑娘立下了誓言。只是因为那时乘坐他这辆公交的人太多,他从来都没有机会说。
老莫看着他的背影傻笑。笑着笑着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劲,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吓了一跳,刚刚老胡已经斑白的头发竟然变黑了。而那个背影,那让她恍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年轻。
“老胡,你,你的头发。”
老胡听到老莫的声音不对劲,条件反射的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又照了照面前的镜子,并没发现什么异样。可是就在他照镜子的刹那,他看到了一张不可思议的脸。花了一些时间回想,没错,那竟然是年轻时老莫的脸。
“漠漠……”老胡在心里默念,对啊,那时候她还不是老莫,他还叫她漠漠。
两人几乎要同时发问,头顶的铁皮发出“咚咚”的声音,像是一个人在上面踏行。老胡已经很久没有意识到15路原本就是双层公交,只不过后来太破旧,上下也不方便,已经很少有人上去了。就连他自己也不再上去。
“你叫我啊?”一个女人的声音,却不是老莫。她从公交的上层顺着楼梯的扶手向下滑行,有点像坐公园的滑梯。露出那张脸的时候,老胡吃了一惊。
他不知道把车停在了哪里,面前两个女人面面相觑。在他的眼里那是同一个人的两个时期,他记得,他记得非常的清楚。而老胡看到老莫的脸却在渐渐变色,车外传来了哀乐的声音,感觉却是变态的应景。
“胡哥。”漠漠眨巴着眼看着老胡笑。
要不是也能同时看到老莫,老胡几乎相信了自己产生了幻觉。他明白自己不可能还是那么年轻,他应该和老莫差不多的年纪。但是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他会幻想自己还像现在的漠漠这么年轻。
“你,你是漠漠?”他疑惑的问。老莫和漠漠同时看向了他。
“你叫我什么?”
老胡看向了老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叫她漠漠。“我叫你漠漠,你在我的眼里还是如她一样年轻的漠漠。”他指了指老莫身边的漠漠,似乎想起了什么。
“咦,你们看那个人好奇怪。”说话的是漠漠。
三个人不明原因的都看向了窗外,看到外面的情形,莫大婶瞬间变成了木人,她一动不动的盯着老胡,就像老胡也不敢把眼睛移开她半分。
“那个,那个塌着肩膀走路的人是不是你?”老莫指着送葬队伍中一个穿着黑衣戴着帽子的人,他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老莫再次确定那一定是老胡无疑。
可是老胡却没有看见,他看到的是那张被人抱着的遗像,遗像上的女人正是现在的老莫。“我想起来了,我早死了,只是一直留在这辆公交车上等你回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先前上车的年轻人已经走到他们的身边。他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张所有人都熟悉的脸。他是那个三十年前开公交的青年。
“胡哥。”老莫喃喃的说。三十多年,她从来不敢开口叫出这声“哥”,只是因为从前乘坐这辆车的人太多。
老胡和年轻的自己同时点了点头,那年轻的他牵起了漠漠的手,走向了公交的上层。他说,“上面再也没有人。”
这年的初冬特别的冷,一辆报废的15路公交自己驶向了老城区。那里面没有司机,但是有人能看到那些破旧的窗户上有对年轻人并肩而坐的剪影。
有人说,那个年轻小伙就是这趟公交已经去世的老司机。“那个女的呢?”有人问。
恰好这时有只送葬的队伍经过,那人说,“那一定是莫老太婆。他们俩相互暗恋对方一辈子,到最后也没谁开口。”
一阵风吹过,那破玻璃上的剪影又变成了老胡和莫老太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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