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待宰的羔羊
新加坡的医院会给病人戴标注了个人信息的手环(包括名字、生日及家人的手机号),有的还会多戴两个,绿色表示防跌倒,红色表示过敏,10号病房的刘小弟戴的就是红色手环。
我看过他的病历—地中海贫血,这是由常染色体的遗传性缺陷所引起的珠蛋白链合成障碍,除了会出现贫血现象外,他的肝脾还肿大,可说是个可怜的孩子。可喜的是,虽然疾病缠身,但他仍乐观面对,总是笑嘻嘻的,是医护人员眼中的开心果。
这一天,护士长把一个新进的助理护士Crisha带给我,要我关照她两天,我答没问题。
“ Where are you from?” 护士长一走,我问Crisha打哪里来?
她心不在焉地答菲律宾,然后眼光飘呀飘的,就是不看我。
我告诉她,护士长让我带她两天,两天后也许她不归我管,所以有问题请发问,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结果她问的不外加班费有多少?能连着休假吗?生病给不给薪水?吃食堂打折不?……
我一一答复,见她一时没问题可问,赶紧带她熟悉环境,遇有特殊病人我还特别提醒,譬如刘小弟不仅是重度地中海贫血患者,同时对坚果过敏,所以“绝对绝对”不能让他食用干果或裂果。
Crisha嘴巴Yep,Yep个不停,但眼光四处游走,所以我也不清楚她到底听进去了没?
“ 崔姐姐,送妳一条红绳手链,可以避邪保平安。” 刘小弟说。
几天前大学生义工到医院教病患编织红绳手链,说它是好运的象征,送给妈妈能永保青春;送给爱人能心想事成;送给自己则能长命百岁、健健康康……
没想到刘小弟将其中一条送给我,让我大受感动。
“ 谢谢!我会永远戴在手腕上。”
看他细心地帮我系上红绳,我感触良多。那孩子头大、眼距宽、前额及两颊突出,肤色暗黄还有色素斑,完全是一副患儿的模样,但却笑容可掬,让人心底发酸。
“ Miss Cui, room 14, 6 patient bed needs blood drawing.” 肝胆外科Dr.Baker对我说14号病房第六床的病人需要抽血。
我答马上来,然后要Crisha跟着我去见习。
她耸耸肩,无可无不可地跟在我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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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Crisha约了一起吃中饭,顺便带她参观食堂,临到约定时间却迟迟未见她人,我急得跳脚。今天事多,中午用餐时间不得不缩短,然而那个吊儿郎当的人却不把约定当一回事,偏偏我又没她的手机号,简直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 媛媛学姐,妳等我?” 宝儿扶着一个吊点滴的病人走过来,看来刚上完厕所。
“ 不是,护士长要我带一个新人,跟她约了吃饭,到现在还不见踪影,气死我了!”
“ 别气,管她爱吃不吃,帮她是情份,不帮是本分,妳等我一小会儿,我马上陪妳吃饭哈!”
宝儿说的没错,我已尽到提携的情份,没必要再委屈自己,于是等宝儿空出手来,我便与她一起上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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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餐回到住院部,一切都不一样了。
在医院待久后,任何风吹草动、暗潮汹涌都能立马察觉到,好比现在,护士站里的护士个个惊慌,几名医护人员小跑步而过,在在说明有不寻常的事发生。
“ What's happened?” 我抓住同为注册护士的Miss Jones 问。
“ Room 10, 3 patient bed passed away.” 她答10号病房,第三床病人死了。
10号病房第三床……那不是刘小弟吗?怎……怎么死了?今天早上他还帮我系上爱心红绳呢!
Miss Jones答因为一位新来护士的失误,让孩子误食了坚果,没想到反应来得如此剧烈,送到抢救室时人已经不行了……
我倒吸一口气,这个新来的护士不会是别人,我怒气冲冲地去找“杀人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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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isha泪眼婆娑地坐在主任办公室里,看见我来仿佛看见救命稻草,嘴里嚷嚷她都照我说的做,绝无过失,不应入她罪……
主任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我答不清楚,然后那个皮肤黝黑的女人抢着说今天是她第一天正式上班,护士长安排我照顾她,后来我走了,她还回到病房陪刘小弟说了会儿话,没想到被护理员抓去帮忙送午餐,她完全不知道刘小弟需要食用特别料理,因为我没告诉她……
“ I did. I told you Liu Yong is allergic to walnuts.” 我扬起声说自己的确告诉过她-刘勇对坚果过敏。
“ No, you didn't.” Crisha哭得像个泪人似的。
住院部主任摘下黑框眼镜揉了揉鼻梁,半天终于下了指示:Crisha停职接受调查,Miss Cui照常工作,必要时协助调查……
Crisha听完愤而起身,声嘶力竭地喊着不公平,我还想说什么,被护士长强拉到办公室外。
“ 两害相权取其轻,Crisha受训期间就很不经心,出事不在意料外,相信我,这是最好的安排。” 她说,同时要我闭上嘴巴与医院同进退,别让自己处于不利的地位。
天哪!虽然我问心无愧,但让一个菜鸟独自顶罪却不是我的初心……
护士长问我想怎样?难道让自己一同背锅?
我竟语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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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意气消沉地回到住院部,看见我来,护士站里的护士全安静下来。
真他妈的好极了,我可以想象接下来的一周自己铁定能上“蜚短流长排行榜”的第一位,更甚者还能成为“后台硬”的代表人物,妥妥的“不要脸”形象。
“ 媛媛学姐,” 宝儿向我跑来,“ 妳听说了没?刘小弟……死了。”
我怎会不知道?我还是刽子手呢!
“ 宝儿,陪我散心,现在!” 我早先一步走向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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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理说不是妳的错,所有医护人员受训时都被告知病人若戴上红手环代表有过敏史,这点常识她应该有,妳提不提醒都改变不了她的过失。” 我们在医院外的走道上散步,宝儿替我分析。
“ 话说得没错,但……我对刘小弟有愧疚,如果……他不会死。”
宝儿说我的负罪感太重,生死有命,谁也躲不了。
“ 我难以想象他的父母会有多伤心……” 话刚落音,我看见一对神色慌张的男女疾步而过,他们是刘勇的父母,在国家单位担任公务员。
与其他国家不同,新加坡的公务人员薪水很高,以符合前总理李光耀的“高薪养廉”理念,这也是刘勇能入住私立医院的原因。
“ 我去慰问一下刘小弟的父母吧!” 我说。
“ 这样好吗?小心被当沙包。” 宝儿很担心。
我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红绳手链说没事,即使挨打也愿意,然而我还是在抢救室外被拦下,住院部主任问我来干嘛?嫌事少?
“ 我来安慰刘勇的父母。” 我说。
“ 妳省省吧!现在由医院全权处理此事,非必要别出现在死者家属面前,也别乱发言。”
“ 可是……”
“ Miss Cui, 若不是看在Dr. Zheng的份上,妳今天很难全身而退,我讲得够清楚了吧?!”
面对主任那张扑克牌老K脸,我点了点头,默默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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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妳今天摊上麻烦了。” 晚餐桌上,老公提起。
我嗯了一声,低头扒饭。
“ 为了这个欠下老余人情债,妳可真会帮倒忙!”
我憋了一整天的气无从排解,此时正好找到发泄口。
“ 谁让你欠着的?大不了说不认识我,让他将我送往医疗监控部门接受调查……”
话没说完,郑之龙甩过来一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
“ 谁让妳没大没小来着?” 他虎着眼。
我噙着泪水说他就只会欺负我,算什么英雄好汉?人渣!
然后一个身影扑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连给我五、六个耳光,打得我找不着北,趁着耳朵还呜呜作响,那人抓住我的前襟往楼上跩。
“ Help~” 我嘶吼着但仍抵不过男人的蛮力。
当上锁声响起,我知道大势已去,等待我的将会是无穷无尽的痛苦与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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