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江湖

我是秦孝公嬴渠梁，如今我倒在她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渠梁，我就是琳儿啊！我不希望你死，你要好好地活着。我们不必再相忘江湖，我们可以相濡以沫，直到白头……”

她就是我的第二任国后——老世族白氏之后白青。

鲜血不停地流着，生命在我的身体里逐渐流逝着，脑海里渐渐地浮现出了琳儿在梦中给我唱的那首歌。

从此至今，请忘小琳。

天涯长青，只是为君。

青儿，我知道，或许你就是琳儿。可是，对不起，我将离你而去……

在我生命的最后的时间里，这一生发生的一切飞快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一、陌路殊途

上大夫白英对母后阻拦公父的新政多有不满，年少的我，看着母后在商於被白英害死，那座深山里的孤城，布满了鲜血的腥甜。从那时起，我对白氏的霸道，对公父的无能充满了仇恨。我不顾公父和白英的安排，放弃公父赋予我的名字“渠梁”，改为母后为我取的小名“子衿”，还执着于母后对我的期盼，著书立说，成一代学派。可就这样，我惹恼了公父。他撤走了我所有的侍仆，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母后的。这倒也无妨，一个人，独守着空空的房间，看着那几本经典著作，思考人生，倒也惬意。从小和我青梅竹马的白英孙女——白鹭，还有她的表妹杜嫣，看见我如此，就为我偷来许多书籍。但她们并不懂我，仍旧希望我和白英能够冰释前嫌，听公父的话，我很是无奈，和她们的情感就这样淡了下去。

不过，直到现在我深深记得那个晌午……

还记得，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晌午，白英的外孙女杜嫣也像白鹭一样为我送书籍，他还带来了一个女孩子，说是她的妹妹白琳。我们的初见，竟然是沐浴在春风之中，润心灵而无声。仅仅经过短暂的交谈，我渐渐地觉得这个活跃的女孩子十分亲切可人。我也感到我们之间很有缘，不经意间，我内心深处最是美丽而又神秘的事情也掏出来与她探讨，那就是母后的相忘江湖之曲。随着我的笛声柔美地奏响，她那翩翩舞步，融入了这支相忘江湖之中，那个身影，那种感觉，跟母后一模一样。这个女孩子让我重拾了童年一些宝贵的幸福，让我置身于从前的快乐之中。

从那天下午起，我感觉，我的生命，产生了变化。

可是，好景不长，我和公父以及白英之间的矛盾，终于爆发了……

记得那天，风和日丽，周围的一切却是鸦雀无声，白英带了一群侍仆，来到我所居住的母后旧宅。他知道，他知道那里积淀的是我母后对我的期待，可他硬生生地将我拉开，把我那厚厚的书简付之一炬。烈火熊熊燃烧着，我拍打着白英那几个高大的侍者的手臂，却是无能为力，烈火一会儿就成了滔天之势。

此刻的我，很是想不通，我拉开侍者的手，准备冲入烈火中，与公父的愤怒，和母后的期待同归于尽的时候，一双温柔的素手拉住了我，耳边响起了那熟悉的温柔。

“子衿哥哥，不要！”

听到她的话后，我的冲动恰似皮球泄气般地散尽了，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流着看，看着眼前的火焰，如此得意。

“母后，我对不起你！”我心里默默地念着。

“子衿哥哥，不要过去了，欢夫人希望你，好好的，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欢夫人泉下有知，能瞑目么？”

听着琳儿的话，我麻木了的心又是一阵抽痛。母后，我对不起你，你对我的期待，终究敌不过公父的意志。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响起了白英的声音。

“怎么样？你想好了没？拜我为师，我会让你成就功名大业，成为秦国的千古明君，流芳百世。”

我不要功名又能如何，公父意志在上，强臣为其臂膀，一个孤立无援的王子，又能怎么样呢？

“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无可奈何地回答道。

“你这孺子，是块好材，不过太执拗了！”白英的目光突然变得杀气腾腾，言语也很是冷酷，让人战栗不安。可我心里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是无奈地看着他，任他用目光鱼肉着我。“收拾好你的情绪，明天过来拜师！”

说完，可恶的白英走了。琳儿则是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我，用她身上的暖意温暖着我的冰冷的心：“子衿哥哥，你痛苦，琳儿跟着你一起痛苦，从此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有我！”

“现在你实现不了欢夫人的梦想，但你可以蛰伏。小时候，爹爹就常对我说，蛰伏者，方能生。只有蛰伏着，保全自己，顺势而为，方可实现梦想！”这句话，很是熟悉，我似乎在哪里听过，好像是源自于母后的口中，刹那间，我心里的防守一下子崩溃了，终于哭出了声音来，恣意地宣泄着自己心中的哭。

“蛰伏！我要蛰伏！蛰伏者，方能生！”我不断地念叨着，并以此作为信念。

哭着哭着，仇恨从心里渐渐地渗透了出来，在心里发酵着，在心里回荡着，我紧紧地咬了咬自己的牙齿，狠狠地。我一定要强大，我一定要强大。我要用自己的力量，保护我心爱的人，不让他们受到任何的伤害。对母后如此，我未来的妻子也是如此。就在此时，不知为何，我突然莫名地握紧了琳儿的手，不想放开。她在我的身边，就有着一种安全感。

烈火熊熊，仇恨生硬，从那时起，我就将这生硬的仇恨和生刻的回忆，埋藏在了心中。

第二天，我还是来到了白英的府邸，朝着他，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我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我不想那么无能，我要主宰我自己的命运，我要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我自己心爱的女人！

我也知道，有一个人，就在我的身边，她会跟着我，一起痛苦！

我也依旧会时不时地在闲暇时间，在白氏府邸，吹奏一曲《相忘江湖》。每当此时，我心里就会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琳儿就在身边不远的地方，她会分享着我的哀伤，分享着我的无奈，跟着我一起迷惘，惆怅。

杜嫣也来安抚我，但是我从她眼中却没有看到我想看到的情感。尽管，她的眼神里有关切，可她高兴了，可她达到自己的目的了。她看着我，做了公父和白英的傀儡。但是，我也一定会让她知道，我不是，我的命运，只有我能够主宰！

为了讨得公父和白英高兴，我又带上了公父给我的玉佩，那刻着“渠遍天下，国有栋梁”的玉佩。尽管，我对他们，尤其是白英，充满了深深的仇恨。

然而，对他的孙女，琳儿，我的感受却是截然不同。跟着她走过这一路，虽然苦楚，可当我想起她时候，想起她对我的承诺，我心里都会充满了苦楚中的幸福。但是，伴之而来的是恐惧。我害怕，我害怕会失去她。于是我准备好了，向她告白，我要尽早迎娶她，让她做我的妻子，只有这样，我才心安。尽管，白英瞧不起我，但只要我爱她，她爱我，我一定也可以冲破白英对我的鄙夷。

于是，在我生辰的那一天，我骑着马，带着她，来到了栎阳东面的望夫坡，在那种满相思果实的望夫树下，一起静静地等待着朝日的出现。

食着相思果，看着朝日那充满着希望的浅红。我心中潜藏着那个即将诉说的告白，像朝霞一样愈发鲜艳。

“琳儿！我想要……你做我的妻子！”对着她，我怀着忐忑的心情，终于开了口。

在她做出一阵尴尬而又羞涩的表情后，我又郑重地问了她一次，满怀着真诚与深情。

“我愿意！”这种庄重的气氛下，她许下了庄重的承诺。这一句话，却说得我满心激动。我顺手拥她入怀，静静地享受着这痛苦中难得的幸福。

但是，命运总会在你能够歇一口气的时候一再打压你，考验你，让你喘不过气来。

从那天之后，我再也找不到琳儿。只听见师父说，她远嫁山东了。我不信，可是却又无可奈何，师父还想要将杜嫣嫁与我，做我的妻子。我不愿意，为此我和师父之间闹得很僵。我顾不上这个，沉浸在失去琳儿的痛苦之中。

我来到那株相思树下，又咬了一口相思果，里面的香甜竟然化为了丝丝苦涩，这或许就是我思念琳儿的苦楚吧。惆怅满腹，我拿出我的竹笛，又吹奏着那首熟悉的《相忘江湖》……

这时候，琳儿的丫头青芳来到我的身旁，说了一句话，让我彻底醒了。

“公子，小姐希望你好好的。她希望你蛰伏，唯有蛰伏，方能拯救你自己……”

这时候，耳边又响起了琳儿对我说的那句话，我紧紧地攥着拳头，狠狠地咬了咬牙。

“蛰伏者，方能生。”

就是这句话，支撑着我活下去。哪怕是在西征西戎，陷入重重包围的时候，我骑着马，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我也不断地念着。

“蛰伏者，方能生！蛰伏者，方能生……”

终于，在这种意念的支持下，我骑着马，走出了敌人的包围圈，为围剿西戎的主力大军指出了行军路线，将西戎赶到了陇西一带，稳定了我大秦西部的局势。

就这样，我重新赢得了公父的欢心，开始和白英一起推动公父主导的新政，另一方面，我也积极地寻找属于自己的贤才，为我效力……

就在我寻找贤才的路上，我们又重逢了。还记得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别了几年的我们，在函谷关一带相遇了。

我带着兵马，碰见了被魏武卒追击的琳儿一行人。救了琳儿之后，我和她的眼神交汇的那一刻，我发现，她的眼神里多了陌生，多了冷漠，多了忧虑，少了那种深情，少了欢乐。

刹那间，我决定，不能和她相认。我知道她跟我一样有恨，我一定要用自己的爱，融化她的恨。所以，当她问我的那一刻，我说出了一个对她很陌生的姓名。

“我乃秦国公子渠梁！”

我道出了自己身份之后，她看我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很远很远，远得让我感到很害怕。我渐渐明白，是白英，从中作梗，让我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变得很远。但是我不怕，我已经决定，要用自己全心全意的爱，融化满眼仇恨的她。

就在和琳儿相别之后，我出走山东，在卫国的一座断桥下，遇到了自己渴求的贤才——卫鞅。没想到，这个卫鞅却是喜欢上了她的妹妹白渝，而琳儿也是卫鞅的师姐，心里涌上一股欣慰。卫鞅向我细细地说着琳儿这几年的日子，我知道，她就像我看到的那个样子，一直活在过去那个我的生死仇恨之中，而这笔债，记在了我的头上，记在了变革势力的头上。她要和白英作对，与公父作对，为“我”报仇。

想到，这里，泪水，一滴一滴，流过我的冷峻的面容……

白英的新政拉开了序幕，作为他徒弟的我自然是身先士卒。作为世族的琳儿，却也是身先士卒，不过，她的身先士卒只是为了保护世族的利益，对抗新政。而作为白英最得意的徒儿的我，也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就这样，她一次次想要杀掉我，我却一次次躲过，反而一次次在最危险的时候救她。那是因为，甘龙并不敢反我。我抓住了甘龙的心思，无论琳儿怎么闹，我都会任着她，护着她。而她肯定也不知道，我就是想用这种爱，慢慢地融化她的恨，对她爷爷的恨，对我的恨。

可琳儿更是不知，我也是有恨的。我恨白英，恨公父。我一定要铲除白英，让他得不到他想要的。

所以，我一次次在他推动新政的节骨眼上策动事件。传假信给郿县白氏族长白翔，策动商於动乱，都是我一手所为。我所做的，只想复仇雪恨，为我母后复仇，为她的伤心难过雪恨。可是，每一次我的计划，琳儿都是不速之客，总要卷进来。还好，琳儿的卷入，都没有破坏我的计划，总是和一切行动擦肩而过。

可就在商於动乱之后，因为白英新政被我暗中破坏，民生凋敝，全国百姓不满他的主政，琳儿感怀着白英的可怜，一下子和白英和好了。

她默默地为白英整理着文书，也依旧没有挽救白英的前途，自己也被我的哥哥公子虔逼婚。但我不会，不会允许哥哥娶她。琳儿是我的！

就这样，白英被公父逼着出征魏国，否则他就会因为被百姓的不满所毁灭。我也偷偷地跟着他来到了前线，在白英的大军在深冬的草原一字排开的时候，我觉察到了复仇的机会。

荒芜的平原上，有的是枯黄的草枝，这就是火攻的最好机会。当然，这一攻，不是魏军，而是我们秦国自己人的进攻。

西风凛冽，干燥的风送着刚起的火掀起了一阵难以抵挡的火势，越吹越旺，把那平原上的营寨，一步步吞入怀中。

肴山上，寒风中，我看着白英的大军被此一击，我笑了，冷冷地笑了。可就在这个时候，琳儿驮着奄奄一息的白英来到我的面前时候，我还是心软，救下了白英。

回到了朝中，白英大势已去，我很是高兴。但我也秘密地收到了消息，琳儿策动了黑鹰会，想要在我出征魏军的大典之上暗杀我，为她心中的子衿哥哥复仇。

那一刻，我笑了，释怀了。既然琳儿还是放不下过去的我，无论如何，既然她爱的是那个过去的我，那就让她把我的命拿去吧。

想着，想着，我重新吹奏起了那首《相忘江湖》

出征大典，一如既往的形式，肃杀的气氛。我知道，我将命丧于此。

可就在我准备高呼“出征”的那一刻，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保护公子，有刺客！”

我笑了，舒心一笑。她还是放下了，放下了对我恨。我很高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小心，渠梁！”就在这个声音之后，她紧紧地抱住了我……

二、相濡以沫

她为了我，挡了一箭，但是很幸运的是，她伤势不重，很快就恢复了。

我和她相认了，她从她的丫头青芳那里知道了，我就是她的子衿哥哥。当然，我也是嬴渠梁。

她也放下了仇恨，开始做起了属于我的小女人。

不过，我的担忧才刚刚开始，我对她隐瞒了太多关于白英的事情。支持白英的势力，甘龙等老世族势力，也开始将矛头，指向了我。

我内心的愤怒依旧没有消息，反而越烧越旺。我买通为白英治疗的大夫，在他喝的药汤里加了一点点“佐料”……

但是，各种关于我策动商於动乱的消息依然不胫而走，整个国都栎阳城内都在传，还好，我守着琳儿，没有让她听到这些消息。

就在我为此烦恼的时候，奄奄一息的白英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把我唤到他的跟前，在嘱咐了琳儿好好跟着我之后。他支开了琳儿，对着我道：“我知道你的野心，但是你得好好地守护琳儿。而且，不要让严刑苛法来肆掠我们老秦子民！”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复仇了，不再愤怒了。可就在那一刻，我明白了。即使是白英他死了，化作了厉鬼，他也不忘束缚我。我咬了咬牙，狠狠地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地逝去……

白英死了，我本以为惹得天下人共怒的他，竟然也有庶民半城缟素相送。这突如其来的白色，布满了死气沉沉的栎阳城，让我大吃一惊。

从那一天起，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做出比白英更强的功业，万世不朽！

天赐我良机，就在白英逝世的第二年，秦魏大战，公父重伤，危在旦夕。

我咬了咬牙，知道，我的机会，就在眼前。

通过我的一系列权谋，我终于登上了大位。通过许诺失势了的公子虔以军权，我顺利地掌握了朝中局势。

可是，就在此时，琳儿却没有知会我一声，出走骊山行宫。在白英死后不久，我就冒了天下之大不韪迎娶了本该守孝的她。就在婚后，我也感觉那种看我的陌生，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眼中。我觉得自己保守秘密的工作应该还做得蛮好的，不会，应该不会。

可当我来到骊山行宫，看见她身边的世族领袖之一的杜挚和她弟弟白缙时候，我知道，是世族反我的势力在背后作祟。

看到这一幕，在琳儿的愤怒面前，我依旧只能咬咬牙，忍着，受着。

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君王的心永远是最脆弱的。

琳儿质问着我：“为何要剥夺世族权力，为何要伤及他们的性命，为何要背叛爷爷？

我知道，琳儿指的，就是商於动乱。可琳儿为了那个过去的我，已经是承担了很大的压力，身子并不好，我不想让她受到如此的冲击，苦苦地劝着她，解释着自己的苦衷。我说，我只是想建立属于自己的功业，不想受到白英的牵绊。但是她依旧还是怒气攻心，昏了过去。

医师来了，为琳儿把了脉，我很关切地问着病情，结果，却让我大吃一惊。

“国后有孕了，恭喜君上。”

听到琳儿怀孕的那一刻，我很是兴奋，拉着琳儿的手，高兴地说道。

“我要做父王了！”

琳儿却投入我的怀里，大哭起来。

“渠梁，不要伤害我的家族，好么？”

“好！”我撒了谎，虽然和她紧紧地拥抱着，可我知道，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将会越来越远。

我不准白缙接近他，想尽了各种办法，不让世族的亲信接近她，我尽了一切可能去保护她，不让她知道其余的真相。她紧紧地偎依在我的怀里，是那么的脆弱。我很怕，很怕这样脆弱的精灵在刹那间随风而逝。

十月之后，白鹭回来了，以齐国国后的身份回国省亲，来看望即将临盆的琳儿。我亲自接见了白鹭，还叫她好好地劝她，让琳儿开心点，想开点。

可当我，来到骊山行宫的时候，那副可恶的面孔却是那么扎眼！

又是白缙！白缙！我狠狠地咬了咬牙，走了进去。

从那一天起，琳儿就没跟我说过一句话，即使驷儿出生，大家都陷入了喜迎王子的欢乐之中，她也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她，抱着驷儿，对着驷儿微笑着，流着泪水。我抱着她，总感觉她的体温一天天地流逝着，手一点点地冰冷下去。看着她的身子这样一天天地弱了下去，我满心忧虑，却又无能为力。变法又到了紧要关头，尽管我每日都来看她，但她依旧是这个样子。

直到那天，满山的金叶布遍了骊山。金黄色的叶子随风而逝，一叶，又一叶。琳儿躺在窗边的榻上，看着这哀凉的景色，满目哀伤。

“子衿哥哥！”迎着风，她坐起来，呼唤着我的名字。“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听见了她的呼唤，来到了窗前。

“不，你不是子衿哥哥，你只是渠梁……”琳儿看着我，苦苦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我想子衿哥哥了，渠梁！”

我走过去，抱住了她。

“琳儿，我错了。我放不下恨，你就原谅我吧！”

“渠梁，你也不必自责了！”琳儿的目光望着远方，泪水一点点地从她的脸颊划过。“琳儿错了，琳儿本该跟你站在一起，忘了世族，忘了白氏，与你相濡以沫，好好相守。可琳儿太执拗了，放不下这本该放下的一切。来生，我一定支持你变法，一定和你相忘江湖……”

“琳儿，你不要这么说，你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好的。”我很激动，我不能失去琳儿，绝对不能。“你不要离开我，我不要这一切功名了，只要和你相守！”

“不！”琳儿的眼睛被一种精神所点亮。“渠梁，做下去。”说完，她咳嗽了几下，挥了挥手，青环便叫下人抬出了几箱书册。“这是我为卫鞅修订变法纲要，交给她，我希望你能成功！”

“琳儿！”眼泪从眼眶里不断地涌了出来。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琳儿眼中的光芒渐渐地淡了下去。“我一生都生活在对未来的恐惧之中，我害怕变法，害怕新政，可终究阻挡不了，不如让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胜过保护世族的权力。渠梁，这是我最后的愿望，答应我，一定要成功，变法，一定要成功！”

“好！”突然，琳儿身子无力地瘫了下去。

“抱着琳儿，不，我是青儿，我是白青！渠梁，青儿很累，青儿很冷。青儿害怕，害怕又回到那个风雨交加，和义父分别的秋雨之中，青儿怕，失去甘龙义父，失去杜嫣干娘。渠梁抱着青儿吧，不要离开我，我怕，我怕……”

就这样，琳儿一边说着这番让我很是不解的话，一边她眼中的光芒，彻底黯淡了下去……

我遵照她的意愿，力推变法，另一方面，我尽力保护世族的人的性命。可是失去了权力的他们，特别是白缙，仗着自己是琳儿弟弟的身份，一次次冲击着新法的尊严。他当着我的面要求罢免卫鞅，并且教唆身为太子的驷儿触犯新法，害得我不得不把驷儿流放商於。我的耐心终于爆发了，我把他抓起来，流放边疆，还惩治了不作为的太子傅公子虔，罢免了为白缙求情的甘龙，以雪我心头之恨，失去琳儿的恨。

可是，我也感觉到，即使这样做，朝中潜藏着的那股力量，却依旧没有消失。这股暗潮，依旧在朝中涌动。

我翻阅着琳儿生前交给我的变法纲要，却看见了一句熟悉的话。

“蛰伏者，方能生。家国大业，徐图进取，十年未晚！”

我念着这句话，心里暗暗地记着，明白了怎么去做。

于是，我放下了愤怒，一心蛰伏。

三、君生我未生

十五年，就这样，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这十五年里，变法如疾风暴雨般地改变着老秦人的土地，国由弱变强，庶民由贫变富，国家的运作一切有理有度。按照琳儿生前修订的变法纲要，我和卫鞅一步步地改变着秦国，也一步步地压缩着世族的空间。

那股力量积聚得愈发强大，我也不急，一点点地等待着那股力量的爆发。我一直在等待，等待着，将它一网打尽。不过，等了这么多年，还是可以刺激它一下。

所以，我派司马错召甘龙进咸阳。

一次听景监说，甘龙有三个义女，都是收养的白缙的女儿。我想起了琳儿生前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于是带着好奇，开始准备一步步地向世族摊牌了。

当司马错从故都栎阳带回甘龙的时候，她还带来了一姑娘。没错，就是她，琳儿临终之前口中提到的白青。她被一个士卒抱着，被雨水打湿了全身，发起了高烧。司马错说，就是这个白青，不知天高地厚追逐我们战车，结果摔倒在了路上，天又下起了大雨，他们实在不得已，才救了她。我赶忙叫司马错将她带到宫内，叫大夫好好地给她医治。

当我来到白青身边。尽管她不像琳儿，可是她昏迷的时候口中却不断地说着，渠梁，渠梁。那种声音，那种语调，像极了当年的琳儿，于是我情不自禁地回道。

“琳儿，我在这！”

“渠梁，不要丢下琳儿！”

当她的口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一下子又镇静了下来。她是白青，怎么会是琳儿呢？

就这样等着等着，我等到了白青的苏醒。

当她睁开眼，抬起头，看见我的时候，眼泪一下子哗啦啦地从眼眶里流了出来。那副流泪的样子，就跟当年的琳儿，一模一样。

“你是白青？”

她看着我，笑了笑，试着动了动嘴巴，依旧没有出声。她指了指喉咙，大夫为我解释道。

“姑娘受了凉，一时说不出话。”

我冷冷地看着白青，内心却充满了挣扎。

你到底是琳儿么？

我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是我从她的身上找回了琳儿的感觉。

十日之后，我命司马错将甘龙的夫人和剩下的两位义女接到了咸阳。当他们姐妹三人重聚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她高兴的样子，跟当年的琳儿一模一样。

就在她们到了咸阳后不久，我下诏给甘龙，迎娶白青。

新婚之夜，我喝得伶仃大醉，我好久没这样罪过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喝得这么醉？但我清楚，她不是琳儿，她只是琳儿的侄女，白青。

我被人抬进了洞房，躺在榻上，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仿佛听见了琳儿的声音：“渠梁，渠梁！”

我不敢睁开眼睛，只是紧紧地闭着，握着她的手，享受着这种感觉，好像琳儿就在身边……

朝中潜伏的力量开始一点点地展现了出来，先是被我施以重刑的公孙贾刺杀商鞅未果。然后又是公子虔、白缙同时死了，一切都显得那么奇怪。当然，白青妹妹白星看我的眼神，也有了些许不同。刚开始我看到的是温柔，现在我看到的是冷酷。或许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父亲白缙的死，跟我有关。

青儿很痛苦，她沉浸在父亲逝去的悲伤之中。我恨惭愧，顾不上这些，反而叫人马不停蹄地接回废太子赢驷，准备着迎接这场朝中的疾风暴雨。

本以为，这场疾风暴雨会从朝政开始，没想到，却是以青儿被掳走为开端。

“是何人这么大胆！”当我在朝堂之上愤怒不已的时候，我发现，世族的主要首领，一个都没有上朝。于是，我立马派出司马错，领兵出城寻找青儿。

就在司马错出城后，我来到了青儿的房间，才发现，我从未仔细观察这里的每一个装饰，都与我和琳儿的每一个画面有关，当我的目光落在了那纸金叶之上的时候，那上面的字，竟是那么刺眼，使得我泪水情不自禁地下落。

韶华尽负，流年尽误。故人何处？

承君一诺，执此一生，永不相负。

这不就是相忘江湖的歌词么？他怎么会知道？我心里泛起了嘀咕。

难道，她真的是琳儿转世？

等了一天，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就在这满满担忧和对过往的怀念之中，我沉入了梦想之中。

我梦到了琳儿，她飞快地背着我跑着，一边咯吱咯吱地笑着。我努力地追着她，试着把她抢回来，却只是听到那个声音越来越远。

就在我十分沮丧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首曲子。

清笛一曲，五弦谐音。

不为江山，只是为君。

漫天风景，山河多情。

再舞一曲，只是为君。

一朝别去，伤你无心。

不是绝情，只是为君。

陌路殊途，何必相亲。

远山青青，只是为君。

从此至今，请忘小琳。

天涯长青，只是为君。

“琳儿！”伴着一声大叫，我醒了过来。当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发现青儿的妹妹白星站在我的面前。

“君上，义父，义父和公子虔掳走了姐姐！”

果然是甘龙，我早就知道，他是一切幕后的策划着。

“你知道你姐姐在哪儿不？”

“知道，君上，跟我走吧！”

就这样，我跟着白星，马不停蹄地来到了早已荒废的栎阳白氏别院。当我走进这荒芜的院子时，周围的侍卫被一阵乱箭射杀得干干净净。好不容易，我躲掉了所有刺向我的箭。却发现，白星也不见了踪影。

“是谁？竟然暗箭伤人？”

“渠梁，不要进来，快走！”周围想起了青儿的声音。

这时候，一柄剑飞到了我的跟前，插进了土地中。

“来，哥哥和你来个一刀两断！”

“恭候多时了！公子虔！”我冷冷地观察着周围。

公子虔从天而降，我和他大战了三十回合。

最终，他还是被我一刀干掉了。

“哥哥，别恨我！”我收回了剑，冷冷地看着他的样子，没了鼻子的脸，十分狰狞。

这时候，白缙从我右侧冒了出来，一剑砍向了我的右臂，我没来得及闪躲，被剑擦伤了手臂，我还是招架住了他的攻击。经过百余回合大战，我们都已经精疲力竭。

他将剑深深地插进了土地之中，我也是趴在地上，都是气喘吁吁。

“白缙，你输了！”说完，我使出了最后的力气，将剑扔向了他。伴着一声沉闷，剑插入了他的胸膛。

“爹爹！”周围响起了青儿的惨叫。

“对不起，青儿！”我回道。

“渠梁，小心！”说完，一条麻布带从我的身后勒住了我的脖子。

“妹妹，我求你不要伤害他！”青儿向身后的白星苦苦地哀求着。

“姐姐，她杀了我们的爹爹，害得我们无家可归，这个暴君，该死！”

“妹妹，她是为了苍生社稷！”

“姐姐，我是为了世族！”

就在我快喘不过气来的紧急关头，我急中生智，拔下我腰间的令牌，用力扭成两半，顺势向后一刺。

白星倒在了血泊之中，我也只剩下了半条命。

就在此时，甘龙出现了，他微微一笑，拿着琳儿的白氏传家匕首，刺入了我的胸膛。

耳边，又一次响起了青儿的惨叫。但我知道，那只是那首熟悉的歌声。

从此至今，请忘小琳。

天涯长青，只是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