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玉。这四个字用女子的眼光来解读,便是女人与玉天然不可分,相得益彰。自古以来,女人对美玉总是心向往之。不仅皮肤要光洁如玉,性格更要温润如玉。若在紧要关头,还能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那多半可以做个传世烈女子了。只可惜,今日之女子,早已无奈失落了环佩叮当的从容,只剩下一双皓腕尚有余香,播散着最后一点养玉的风情。
从那个夏天开始吧?这只玉镯已在我的肌肤里浸润了光华。在我们几百个日夜的缠绵后,我再也舍不得,它那一弯轻柔的、若即若离的束缚。每每有人问起它的来由,我总要在微笑里,想起三千里外青山隐隐、黄土迢迢的一方风景来……
我站在西北热辣辣的阳光里,怀想一个叱咤风云的女人。她想如日月悬空般不朽,却只留下一座无字的石碑。多少风流任你想象,在我到过的皇陵中,唯有她的碑前,敢如此张扬地雕塑着俯首帖耳的各国使臣。
“阿姨,你见过窑洞吗?”冷不丁地,在我神游于大唐盛世时,有个小小的声音从身边冒出来。
回首,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一身红色的布衫,梳着城市已很少见的长长的麻花辫,头发和她圆溜溜的眼睛一样黑如点漆。红红的小嘴唇浅浅抿着,唇边有一缕羞涩的微笑。
我俯下身,猜度她小小的心思,“没有,阿姨没见过窑洞。”她的眼睛里顿时闪过一丝光彩,急急地说:“我家的窑洞就在不远,我带你去参观,只要……一块钱。”说到最后,却低了头捻着衣角,仿佛等待判决一般。
我惊愕不已,走过许多地方,还真没碰到这样做游客生意的!我望望同游的伙伴,她鼓着小金鱼样的眼睛瞪着我。我想了想,掏出两块钱给那小姑娘说:“阿姨给你两块钱,我们不去你家参观。”
我话音刚落,小姑娘一下憋红了脸,黑眼睛里似乎都是委屈,“阿姨,你们不要害怕,我们家……我爸爸他很好的,我带你们去,很近的,现在是暑假不上学,我……挣点学费。”
我意识到可能伤了她的自尊,学费这两个字不免让我心头一紧,想起著名的希望工程招贴画,眼前的她,有着和画上那个安徽金寨小姑娘一样的一双惹人怜爱的大眼睛。
沿着乾陵左侧坑坑洼洼的黄土路下了小山,果然不远处就是个村庄。小姑娘停在一个红漆彩绘的门前,便是她家了。推门是个方方正正的围合院落,中间位置栽着一棵桃树,有点像北京的四合院,所不同的,正房是把山体掏空修成的窑洞。
以前我只在革命电影里见过窑洞,现在亲眼所见,果真和电影里的差不多。一进房间,立刻感觉不到暑气了,扑面而来的阴凉顿时让人心神舒爽。男主人,大约是小姑娘的父亲,见惯不惯地朝我们点点头,由着自己的女儿对着客人指手划脚介绍去了。而我的目光,此时却被男主人手里的活计吸引住了。
这个脸色黑红的汉子正在用他粗糙的大手擦拭着一只只玉手镯,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红缎面的硬纸盒里。我望了一眼小姑娘,“你家里有这么多玉?”
男主人听见了我的话,抬起头来用纯粹的陕西口音大声说:“我们村有个玉加工厂,这些可都是正宗的蓝田玉。”蓝田玉?我不觉心中一动,那可是久仰仙名啊!
情不自禁走过去细看那些玉镯,同伴拼命朝我使眼色我只当没看见。不过看过之后我却很失望,单论颜色就已十分的艳俗。男主人眼睛里放着光,“美女,你买一只吧,很漂亮,价钱绝对便宜。”
我摇摇头,玉和人是讲缘分的。同伴高兴起来,拖着我走,“对,不买不买,要买到大商店买。”
这时小姑娘跑过来,“阿姨,我有一只玉镯你看看吧。”她也不由我分说,奔到旁边一个小房间里,不一会儿,捧着一只也是红缎面的盒子出来。
我没想到,里面竟是一只银白的镯子。我习惯了大多数玉镯翠绿的妩媚,它却是大气而肃冷,仿佛有种遗世独立的风姿。我伸手抚触,它传递给我冰凉的寒意。但是这寒意,却渐渐在我的体温里融化,突然地,在我的周身传遍了荡漾悱恻的柔暖。它依偎我手心,清冷又孤独,多情又体贴,在脆弱里藏着坚强,在桀骜中隐现纯良。刹那儿有种感应,我今生的掌中莫非正握着前世的夙缘。
“你发什么愣啊?”同伴捅我。我下意识地把那一圈银白放回红缎面盒子里,飞快地说:“我要它了。”小姑娘欣喜地眨眨眼睛,他的父亲也欢喜起来,似乎报了个价钱。而这时候我对价钱已经没有感觉。
只听见同伴在我耳边尖叫:“你疯了,这么便宜的镯子你也戴得出去啊?”我痛苦地皱皱眉,它不是,它不是你们说的那样平凡,那样不入眼!抑或它真的如此平凡,也根本不妨碍它的美好。
小姑娘笑盈盈送我们出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了那棵院子里的桃树。明年春天,该开了满树的桃花吧!小姑娘也该长高了。我把玉镯套在手腕上,它在阳光下闪耀着令我心动的光彩。我知道,在俗世的眼光中,它不算美丽,更不华贵,然而只要我喜欢,它就是我心上无价的蓝田美玉,顾盼相随,情有独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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