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汉书》论七（武帝纪第六）

读《汉书》论七（武帝纪第六）

      武帝在位久，好神仙之术，于是阿谀、苟合、怪诞之徒毕至，争延其美，以进其术。有言黄帝之术者，称其与神仙游，白日飞升，其坐骑亦瞬间羽化。于是武帝喟然叹曰：“嗟乎！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屦耳。”

      天子居万乘之尊，拥四海之富，咳唾为珠玉，举足若雷霆，人争承奉，唯恐后之，故所欲者立至，所恶者即去，穷奢极欲，不竭天下之最不止也。

      其于妻子也，无恩爱之亲怀，有疑忌之疏离。母以子贵，故陈后以无子而废，卫后有子而贵；子因母卑，故卫后疏而太子废。

      故武帝之妻子，虽致青云之上，而夙夜忧栗，惧不克终，无一日之心宁。

      武帝虽子女妻妾成群，然无腹心之亲信，有肘腋之忧患。惧其害己也，怨其腹诽也，于是骨肉乖离而奸佞得以乘之，天伦惨变而巫蛊得以行之。

      语云：蠹自内生。信邪佞而疏骨肉，残人伦以灭妻子，此扶苏虽死不请也。天子既弃妻子如蔽屦，而奸人遂挟左道，侥幸以进，大言刺刺，捕风捉影，以孝武之至明至察，乃坠此术而不知反，见其惑于神仙道几何深也。古人云：利令智昏，则贤、愚、智、不肖不免也。

      奸人得逞，于是妻之公主，赏赍黄金，权倾朝野，尊崇无比。不思报恩，反怀奸诈，揣摩人主之忧疑，乘间离隔父子夫妇。上不以为疑，愈益信之。

      奸人知公主太子深恨神仙巫蛊之术，知其且不利己也，念武帝所深忧者，惧人害己也，遂潜入公主府，预埋巫蛊祝诅之物于其中，且首发之，公主百口莫辩，含恨而死。又效故伎以陷太子。太子知武帝未可情动也，未可理喻也，遂与皇后设计斩杀奸人，发兵自卫，兵败自杀，至死不请，亦不明心。

      戾太子含恨而死，子女相继遇害，无一免者，其孙虽在襁褓，犹坐收狱系，武帝遣使谕狱吏，不论轻重皆杀之。

      呜呼！此等天伦奇变，人所不为，亦不忍为，而公然行之，一日而子、孙、曾孙皆不免，竟是何等肺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