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英雄」——洪捷与她的马赛克

人生究竟有几多模式？幸福到底该如何定义？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与自己钟意的人真心相爱，按自己真实的意愿生活，究竟有多难？香港地，红尘里，年少轻狂，固执己爱，当算奢侈。然偏偏此地常有真心英雄出没。

周六下午，我们几个编辑，到港铁观塘站会合，跟着旧同事「花暱碌」洪捷（因其爱斑斓色彩，爱花，爱穿各式别緻花衣花裙花袜，故自取网名「花暱碌」），穿过观塘厚重嘈杂深深浅浅的老街旧巷，停留在一幢外表坚硬冷然的工业大厦某单位前，全身鲜花盛开的她纤手轻轻一推，霎时为我们推开一个明媚温暖奇异有趣的马赛克世界。

小巧洗手间的马桶盖，已经被小石子镶嵌成的山峦、云朵、鸟儿及童话般的太阳大剌剌地霸佔；挂tissue的金属盖上，两朵含羞的马赛克玫瑰，正悠然绽放；就连洗手池上方的镜子，四围都是古灵精怪的碎石闪耀。天，坐在这样的空间如厕，我顿觉自己不知几高雅。

为创立这艺术工作室，洪捷说走就走。辞工、远游，飞往意大利的马赛克之都拉文纳与威尼斯，潜心学习香港本地极少她却心心唸唸的马赛克艺术。

翻阅她在拉文纳上课的照片，女工匠般围着紫红围裙，手握斧头，脸上闪烁奇异光辉，笑容止不住地由内到外溢出。

谁说女子一定要恋爱才变更美？看洪捷八千里路云和月地从亚洲到欧洲追寻马赛克，痴迷马赛克，便可知精神幸福对个人有多么重要！

拉开一个个抽屉、柜子，五颜六色金光闪闪的「花玻璃」、「纸皮石」，门外汉如我叫不出名的各种工具，就连沉甸甸的鎯头，她都山长水远背回香港。她说一个花盆，细工慢活两星期，还没完全收尾；洗手间的作品，大半天大半天「孵」在工作室，那每一个图案，都是一粒粒，一寸寸地砌上去，完工后又花九牛二虎之力装上去，起身那一刻，才惊觉腰快要酸得断了。原来马赛克艺术，不单考验审美，也考验体力。

才女洪捷，曾是《大公报》副刊第一主笔，报道过无数文化盛事，写过多少生花妙笔文，获过香港报业公会最佳新闻写作奖。说起来我与她的缘分也有点意思。早先刚到国际新闻部时，我的座位靠着副刊部同事进出的走廊，彼时常见一个穿着各式别緻花衣花裙的女孩在我跟前进进出出，印象深刻。（今时今日，才惊觉洪捷一直身体力行，把色彩斑斓的马赛克穿在了身上。）

某日我去湾仔会展中心会友人，出来后有点荡失，突然瞥见那别緻的花姑娘在我眼前晃过，赶紧追上去自我介绍，请她指条回报社的路。已是记者老鬼的她，却仍是腼腆神态，更有一种不经世故的学生味，她用洋腔洋调的国语，温婉详细地指点我搭一辆海边快车722回柯达大厦。我说每天看到你，但不晓得名字，她赶紧微微红着脸给我一张名片。

哦，洪捷！从此我们就算认识了。

后来我多次享受她从外地採访带回的巧克力、糖果、小点等。而我亦开始留意她的文章，笔触清新活泼，表达富有个性。记得某次她採访香港著名散文作家、教育家小思老师（香港中文大学卢玮銮教授），貌似提到了感情问题。

洪捷调皮地写道：难道小思老师心中还有刻骨铭心的爱未能忘怀？她没好气地说：「多着呢！没有是骗你。……我只信一个人爱上了，是没理由可言，没解释可说，便一生一世。」说着说着，语气潇洒的小思，脸上却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读到这一段，我乐不可支，觉得採访者与被採访者都极度可爱。

可爱的人总显真性情。这真性情在洪捷身上，展现的便是那义无反顾，一往无前。对洪捷而言，马赛克如此charming，仅仅某几次偶然的机缘，她接触到这奇特镶嵌装饰艺术，便一见锺情、欲罢不能。难道正如她当年採访小思老师时写到的「没理由可言，没解释可说」？

我没有问过她在行这条路前内心是否经历挣扎，甚至现在心头有否拂过困惑？

英雄莫问出处，英雄不究细节，哪一个真心英雄不要经历几番风雨？我只看到她在坚持梦想时足以打动人心的那种光辉与纯洁。

（2014年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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