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无脚鸟

下雨的时候，没有人会关心某一滴雨，就像无数根竹子中的我们

（一）

廿八日

马日冲鼠，煞北，忌出行。

今日，来了一个好奇怪的年轻人。他的衣衫破烂得像乞丐，头发乱成一团，像是十天没洗过一样。他是带着一把刀来的。

我知道他是来砍竹子的，我在这活了整整一年，见过无数这样的人。不知道他会挑我还是我的朋友们，只希望他不要全砍了就好。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他能挑我。我想离开这里，我知道我一旦被砍下来，很快就会死去，但我还是想去外面看一看。

也许是上天一直都很惯着我，我的祈祷应验了。那年轻人砍下我之后，将我削成了一把剑。

说是剑，其实只是把我刨成两块，一端削尖，两块合在一起，在另一端缠上布条。

这样子也能杀人吗？

我不知道，不过这个年轻人身上有很重的杀气。我猜他是要去杀人。

年轻人把刀丢了，带着我，一直走。

终于能离开这里了，希望能在枯萎的时限内遇到我喜欢的那个人。我努力睁大眼睛，不放过一路上见到的一切。

记得曾经有朋友问过我：「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想好久，才描述出那种理想中的人儿：

「大早上在床上翻滚，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条毛毛虫，说她死了，要王子的吻才能活过来，闭着眼睛嘟囔着嘴。」

但半年过去了，我一直没遇到那个人。而我那个朋友在某一天被人砍走了。她长得很笔直，很修长。

她走后，就再也没有人和我说过话了。我和她本来就生长竹林的边缘，那些同类都距离我们太远了。

她走的时候，说：「那只不过是你幻想出来的人，世上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人。」她不知道我还做过更加过分的事情，我只不过不想说出来罢了。

曾经有段时间，我发现其实她也没什么不好，可能是我太过于追求自我了，错过了身边的人，不过没什么所谓了，我现在要出去寻找那个人了，我相信我能找到的。

（二）

年轻人带着我去了一条小巷子，遇到了一个剑客。

他的剑应该很快，也足够狠，而且是左手剑。看到他手里那把剑的时候，我想自己大概要完了，再也没有机会去寻找那个人了。

那是用上等精钢铸成的利剑，浑身都散发着迫人心肺的寒光。

我这个主人是右手握剑。左手剑天生就是右手剑的克星，因为剑路完全是相反的，我想自己活下来的机会可能不大了。

那剑客出手了，真的很快。但我没想到我这个主人出手更快，一眨眼，我已经顶在那剑客的咽喉上。

只要他一用力，我就能戳破那剑客的喉咙了。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放下了我，也放过了那个剑客。原来那个剑客叫荆无命，而我这个主人叫阿飞。

荆无命这个名字很不切实，他应该叫荆无魂才好，因为他看起来像是没有灵魂的人，只不过在行尸走肉。

后来，荆无命进了院子，抱出来一具尸体，听说那尸体生前很有名，叫上官金虹。而杀死他的人，叫李寻欢。

我见到他时，他看起来像是失败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一样，毫无生气，可能他已经死了那个院子里了，走出来的只不过一具驱壳而已。

后来，见到孙小红时，我知道自己错了。

毕竟井底之蛙，没见过世面，看见一片落叶，便以为是秋天来了，其实那只不过是一片落叶，仅此而已。

原来死去的并不是李寻欢，而是阿飞。

他一直在江湖上行走，没有目的，也不追求名利。我想，他大概只是想忘记某些人，某些事。

我没见过最伤他心的林仙儿，但他一路拒绝了很多人。有人伤害了他，而他也伤害了别人。

（三）

和李寻欢分离后，阿飞带我着流浪江湖。

然而，一年多过去了，我还是没能到那个人。

我的身体开始慢慢僵硬，干化，但我还活着，只是不能动而已，我只能安静地看着这世间，也找不到能说话的人。

我想，我已经很老了，只是外表看不出来，因为我对一切都失去了感觉。

有一日，阿飞带回了一柄银剑。没事的时候，她总会找我玩。有一次，阿飞要试一下我们之间究竟谁更锋利。

我假装用了全力，被她削下半截身体。

她赢了，笑得很开心。

其实她不知道，在过去的一年里，我杀了一十三个人，论身体的硬度，自然是她更胜一筹，但是论杀人的锐利，天下没有一把剑能排在我前面。

不过输赢对我而言已经无所谓了，赢了没有快感，输了反而多一个人开心。

再后来，阿飞就很少出手了，因为只要他说出自己是阿飞，就没有人敢还手。他用不着出手，就能达到屈人之兵的效果。

他已经不再需要剑了，因为他本身就是最锋利的剑。而我也开始慢慢变脆，不再锐利，风霜吹多了，感冒也会变得很要命。

我快要死了。就在我以为自己再也遇不到那个人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一眼万年的女孩，她是那么好看。

但那时候我已经说不出话了，而她也有了男朋友，他们依偎在一起，在寒风中笑得春暖花开。

我只好贴紧阿飞的衣襟，希望阿飞能快点走过去。

我知道上天一直都惯着我，从没让我想过，有一天我遇到了自己理想中的女孩，那个女孩有了喜欢的人，我该怎么办。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家乡的竹林，梦见了那个问我喜欢什么样女孩的朋友。原来她被人砍去做了雨伞。

下雨的时候，人在打伞，雨也在打伞，她一定很难过。我现在也差不多。

那晚上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很想念家乡，虽然我那些兄弟很少和我说话，但我出生在那里，生长在那里，我对那一片土地已经有了感情。

好想回去啊。

只是我天生没脚，离开了，就注定了永远都不能回去。

我听说世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一出生就只能不停地飞，飞累了就在风中睡觉，它一生只可以落地一次，那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