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迟暮

作者: 蕤花遗令 | 来源:发表于2021-02-22 01:11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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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素国花令

    1

    我爹有两个女人,一个是我娘亲,一个是我的姨娘。

    姨娘生了个小姑娘,唇红齿白,说话也甜,笑起来脸上有梨涡,她叫迟巧,很讨人喜。

    那年桃花迟迟不开,霜雪催白了娘亲的青丝发,她坐在窗边绣着绣了一冬都没绣完的鸳鸯。

    我正跟小妹在雪地里滚作一团,瞧见半开的窗户,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扒着窗棂瞧。

    小妹个子矮,踮着脚就露出双小鹿一样的眼睛。

    “娘亲,天太冷了,别开窗了。”

    “娘亲不冷,良儿快带妹妹进来暖暖身子,尝尝糕点吧?”

    2

    娘亲和爹爹吵了架,我下了学堂回来时,只看到他甩袖出门,将那扇门摔得怦然作响。

    娘亲婵鬓微乱,红着眼眶。

    “我没做过…你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我小步跑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小声安抚。

    “娘亲没事…良儿,你知道吗?你父亲…最不喜欢我了…他啊,爱惨了你姨娘。”

    我气鼓了腮帮子:“可我喜欢娘亲,娘亲那般好,也那般温柔,爹爹是瞎了眼。”

    娘亲笑了笑,可我知道,她还是不开心。

    于是我说:“娘亲,你等等良儿,等良儿长得跟枪一样高,就带娘亲离开这里。娘亲在这里不快乐,我们就去快乐的地方。”

    娘亲的乳娘梁阿婆在一旁偷偷抹泪,我听见娘亲小声应了一句——

    “好…我等着良儿…”

    3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开始沉下心看书写字,陪娘亲抚琴画画,她本来就是个惊才艳艳的女子,只是不巧,她嫁错了人。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枪高,娘亲没能熬过那个迟冬。

    她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永远的离开了这个囚禁她的地牢,她的灵魂越飞越高,从此岁岁无忧。

    梁阿婆抱着娘亲服毒自尽,我跪坐在戚戚白雪里,枪尖都是凉意。

    娘亲留了一页画,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爹爹时的模样。

    大雪纷飞里,那个男儿郎身姿挺拔,就这一眼,让娘亲交托了一生,也误了终生。

    画上附了一句诗——

    “君披飞凰彩,我是凡尘珠。 凤凰游四海,何处不栖梧。”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和离书。

    4

    我将那张签着娘亲名字的和离书交给我爹的时候,他正在姨娘房里,温柔的喂她喝着鸡汤。

    那是我不曾见过的模样,大概也是娘亲第一次初见之后,再也没有过的样子。

    我连门都没敲,他将一个茶杯丢了过来,正砸在我额头。

    他暴怒开口:“怎的这般没规没矩?!”

    我淡然反问:“宠妾灭妻,是何规矩?”

    殷红的血顺着脸颊滚烫,我上前几步,面无表情的递上那张和离书。

    那和离书很是简短——

    “你断不思量,也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愿君重整衣冠去,配良人身,妾身便陪你走到现在了。”

    5

    “她又想耍什么花招?!”

    我看着暴怒的男人,只觉得可悲可笑,那个柔柔弱弱的姨娘,伸手安抚着。

    “娘亲死了。”

    男人愣了愣,冷笑一声:“你…”

    他不信。

    管家推门而入,微微俯身:“爷,大夫人…没了。”

    男人霍然站起身,想要出去,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不尊孝礼的将人扯回,把那张和离书拍在了他胸口。

    “我会带娘亲回家,劳您,签了这和离书,给我娘亲自由。体面一点,总是没错的。”

    我松开手,转身走了两步,目光落在那管家身上,微微勾唇。

    “管家,小妹回来了没?”

    那管家愣了愣,摇了摇头:“还没。”

    “是吗?还好我没吃她那天给我的糖。”

    6

    我托好友帮忙,将娘亲和梁阿婆率先送回娘亲的娘家,而我则拿着包裹落在后面。

    迟巧回来了,她已经及笈,眉眼与姨娘五分相似,出水芙蓉,毫不夸张。

    她微微蹙眉:“大哥,这是要去哪儿?”

    “回家。”

    “大哥说的是哪里话?这里不就是家吗?”

    我走到她面前站定,微微俯身:“现在的结果,你满意了吗?其实你们不必大费周章,你跟那个妾费尽心机想要做的事,我早晚会做的。”

    “大哥…这是在说什么?巧儿不懂。”

    那梨花带雨,弱柳扶风的模样,还真是…很碍眼。

    “二小姐想哭就哭大点声,不想哭就给我正常点。”

    景寒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是我的同窗知己,风雪中,他着墨羽对襟长衫,披着披风。

    文人说话,果然都呛人。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直起身,突然安心了,也更委屈了。

    我说:“阿景,我没娘亲了…”

    7

    那天迟巧叫我陪她玩,娘亲担心我落人话柄,便喊她也一起吃糕点。

    那天她带了两颗糖,一颗她自己吃了,一颗给了我。我等她离开以后,将糖给了娘亲,我打心底里觉得,珍贵的东西应该给她,我的娘亲啊,是那般好的一个人。

    娘亲只是看了一眼,便丢掉了那颗糖,她说,那糖坏掉了。

    随后父亲便跟娘亲吵了一架,摔门而去。

    就在娘亲离开的前一天,二姨娘险些小产,在场的只有娘亲一人,这一次,娘亲依然百口莫辩。

    或许,娘亲应该在看清楚一切的时候,潇洒离开才对。可她选择了留下来,只因当年惊鸿一瞥,从此错付终生。

    8

    我拒绝了那个男人请求出面,证求娘亲是个毒妇,以掩盖他宠妾灭妻事实的要求。

    管家和府中的人,陆陆续续辞去了职务,站出来指责那个男人。

    我知道,这件事上,景寒功不可没。

    我带着母亲的信物,在桃浪时节伊始,跟景寒离开了。

    景寒笑意吟吟:“景家不会放过他,现在,我们带娘亲一起走。”

    我斥他一声:“那是我娘亲。”

    “那明明也是我娘亲嘛。你拿了我的定情玉佩,还想翻脸不认人不成?”

    我说不过他,这人一张嘴巧舌如簧,端有舌战群儒的本事。

    不过我大概比娘亲幸运,我找对了人,只是我们性别一样,只希望娘亲不会怪罪。

    想着,我揉把景寒的发顶,将人圈进怀里,在最迟的一场雪里,许了彼此生生世世。

    9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在而立之年的冬季,我已经没有太多力气,此时的我们,在寒光山顶,看漫山的大雪。

    “阿景,有点冷。”

    “抱这么紧了,还冷吗?”

    景寒搓着我的手,低头埋在我的颈窝。我不知道是他在抖,还是我在抖。

    我伸手拂去他头上的雪,轻轻笑起来。

    “怎么办?好像要留下你一个人了…”

    “娘亲死的那天,也是大雪。”

    “阿景,作为我的未亡人…我在奈何桥等你…”

    “我很自私…可你要长命百岁…”

    “太不甘心了啊…还有很多地方没有陪你一起去看…”

    “南坡的蝴蝶快要迁徙了吧…我看到娘亲了…”

    微凉的泪落在我颈窝里,我絮絮胡言,我是幸运的,我得到了娘亲一生追求的东西,而那个与我许了生生世世的人,就在我怀里,我想我很开心,可我让他不开心了…

    恍惚间,风雪吹过,他说——

    “我会作为你的未亡人为你殓衣…下辈子你要走在我后面才行…”

    “迟凉…今年的春天姗姗来迟…那年你在冬末最后的一场雪里,许了生生世世…今年,你却赠我迟暮白首。”

    “我贪心…偏要与你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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