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我是你眼中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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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楠木慵懒的躺在摇椅里，微闭上眼，脑子却怎么也想不起禾禾现在应该是什么样子。她似乎只记得，当年禾禾有两个长长的辫子，有着让人一见便忘不了的眉目，对了，忘不了的，还有禾禾小脸儿上的笑容。
1.
楠木和禾禾会认识，是在她十岁那年，楠木爸爸妈妈离了婚，楠木随妈妈，一起搬回了外婆家住。而刚好，住到了禾禾家隔壁。后来楠木想，可能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她和禾禾，势必成为好友。
楠木的妈妈是一泼辣性子，嗓门极大，每天下午都能在村头的麻将铺上看到她。楠木自小便很怕妈妈，在妈妈面前她永远拉耸着脑袋不言语。楠木妈也一直不待见楠木，常常打骂。她总是认为楠木是个女娃，楠木爸才会跟她离婚的。似乎楠木自己也这样认为，她总想，要是自己是个男娃就好了。
楠木不知道为何对那时候的记忆记得那般牢。她记得第一次见到禾禾的样子。那天禾禾穿着漂亮的碎花裙子，扎着俩小辫子，还有一双楠木羡慕不来的小皮鞋。她瞅瞅自己身上洗的发白的衣裙，还有那双两年前外婆给她手工缝的布鞋，楠木一直很是爱惜，可大指母那儿，还是已被她穿的破了一个口子，看来又得请外婆缝补一下了。那时楠木就觉得禾禾是这个世界上的公主，美好的不可方物。在她的心里是满满的羡慕。小小年纪，可她异常明白，她和禾禾，是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
2.禾禾对邻居家新搬来的小女孩很有好感。她终于有自己的小伙伴了。她喜欢楠木，想把自己的好东西都拿去和楠木分享。去上学也喜欢等着楠木一块儿。放学回家还要黏着楠木去楠木家写作业，周末还要赖在楠木家里，和楠木一块儿午睡。禾禾爸妈很无奈女儿的行为，但他们也喜欢楠木这个安静本分的孩子，便也随她。
禾禾也常邀请楠木来自己家里，虽然楠木总是拒绝，不过禾禾邀请十次中，楠木也会去那么一两次。禾禾爸妈待楠木也是极好，常把楠木从未见过的零食塞给她，还会挽留她留下来吃午饭。楠木每次都很想吃的，但她也总是会坚定的摇摇头。
楠木和禾禾是一个班的。她刚转来，除了禾禾，其它人都不认识。而她一向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性子冷淡且自卑，在原来的那个集体中，她就是被忽视的，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一直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丝毫没有关注度。
禾禾不同，有禾禾在的地方，就像有光一样，可以轻而易举地就到达每个人的心底。而就是这样一束光，也同样轻易的就照进了楠木的心里。不容她拒绝。
所以禾禾，也是楠木这一生当中，第一个意义上所谓的好朋友。
禾禾是班长，威严十足，男孩子也不敢不听禾禾的。就连老师，都独独对禾禾偏爱有佳。楠木觉得很奇怪，那么多人喜欢和禾禾一块儿玩儿，可禾禾只喜欢黏着自己。她问过禾禾。禾禾笑兮兮的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楠木觉得禾禾天生有种魔力，她美好得让你生不了任何嫉妒之意。
3.
“楠木，爸爸给我买了新的水彩笔，我们一起画画吧”
“楠木，这是我最喜欢的巧克力，分你一半”
“楠木，不要看书了，一起去跳绳吧”
“楠木…………”
自从认识了禾禾，楠木的身边就围了好多的声音。从未有过一个人，就这样明目张胆的进入了她的世界，而且还是那么主动的带入。她其实很感谢禾禾，是禾禾给她带来了光，让她充分感觉到来自这个世界的善意。
“楠木，最后一个六一儿童节就快到了，我们一起表演一个节目吧”禾禾不假思索的对楠木说道。
“禾禾，我什么都不会”楠木满是歉意。
“没关系楠木，我教你，我们排练一个舞蹈，好不好”
望着禾禾满是期待的目光，楠木只好点点头。
接下来的那些天，一有空闲时间，楠木就被禾禾拉着练习舞蹈。楠木从来没有如此认真的对待过一件事情。她的起因，只不过是不想让禾禾失望。
六一那天，楠木穿着禾禾的淡粉色纱裙，粉色的领口把楠木素净的小脸衬得绯红。楠木照镜子，觉得是那般不协调似的，可仔细看看，恍然，原来自己也可以像禾禾那般的漂亮。她觉得自己的头颅都要比平常抬得高了些。
快上台了，楠木紧张的双手拽紧了衣裙，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原来可以跳动的那样的快，扑通扑通，像快要跳出自己的身体。禾禾像是一眼看穿了楠木的紧张，她伸出手去紧紧握住楠木微凉的小手。身体轻轻附在楠木耳边，低声却不无力道地说“加油楠木”。后来楠木遇到再困难再痛苦的事，只要一想到当年禾禾说的这句话，她就觉得浑身都充满着力量。
禾禾和楠木的表演是成功的，虽说开始楠木紧张得动作有些许的生硬，可到底是没有忘记动作。谢幕的时候，看着同学老师对着她满含笑意的脸，她忽然觉得有些无所适从。甚至觉得自己笑与不笑都是那般的别扭局促，手都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脸红的不像样子。就在这时候，她感觉有一双小手过来牵着自己，带着自己鞠了一躬，然后拉着她下了表演台。楠木是那般感谢认识了禾禾。她感谢这次经历。记忆中，她从未如此勇敢过。
楠木的学习成绩也比之前好了许多。有人说，你身边有着怎样优秀的人，你也就会受到感染，也想变得越来越好。自从楠木认识了禾禾，她就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4.
楠木妈妈又一次改嫁了。她被扔给了年迈的外婆，爸妈不定时会给她拿不多的钱，可没有任何一方愿意带着她一起生活。她也从来不因为这个哭，她早已认定自己只有外婆一个亲人。外婆一直靠卖菜生活，楠木一完成作业便去帮忙，她们的生活清贫，但楠木一点儿不觉得苦，从不因为穿不了好看的新衣服，带不了漂亮的发夹而难过。她从不抱怨什么，楠木总是觉得她现在所经历的，都是她应该受的。只有禾禾的存在，让她觉得美好，又羡慕。她无比庆幸自己是禾禾的好朋友，还是唯一的。
“楠木，我们初中也考一块儿好不好”禾禾在写试卷，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对着楠木说着这么一句。
这次楠木回答得不假思索，“好啊”。
很快就迎来了小学毕业的那个假期，两个小姑娘都收到了同一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虽然意料之中，但她们仍是兴奋的不成样子。
禾禾爸妈为了奖励禾禾，想着带禾禾去看她一直想看的大海。禾禾知道后，没有表现的很高兴的模样，她想着楠木只有自己一个朋友，她走了，楠木就只能一个人玩儿了。
妈妈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微笑的告诉她，可以邀请楠木和我们一起同去。禾禾高兴的不得了，想迫不及待的给楠木分享这个消息。禾禾知道的是，楠木也喜欢大海。但禾禾不知道的是，楠木喜欢大海，是因禾禾喜欢，她才喜欢的。
知道禾禾懂事，多会拒绝，所以这一次是禾禾妈妈亲自对楠木外婆说的。这么多年，禾禾妈妈对楠木像是自己女儿一般，满是真诚，禾禾外婆自然是应允了，走之前特意塞了几张红色的钱给楠木揣着。楠木用这钱给外婆买了一把特制的梳子，给禾禾买了一串手工的手链，其余的钱如数还给了外婆。外婆对这把梳子自然是十分的喜爱。禾禾收到礼物也满心欢喜。在妈妈的引导下，禾禾还回赠给了楠木一块用楠木雕刻的吊坠，很有寓意之感，和楠木名字极配。这块吊坠，就这样，许多年来，一直被楠木这么随身带在身边。
5.
迎来了新的学期，禾禾爸爸送两个小姑娘去的学校。她俩幸运的被分在一个班，还在一个寝室。两个小姑娘有多欢乐自是不用多说。楠木和禾禾都深以为，她们会这么一直快乐相互陪伴下去，不止初中，还有高中，大学，以及未来。她们小小年纪，还相互约定好将来做对方唯一的伴娘，见证彼此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禾禾，这道题我不会，你教教我吧”
“禾禾，你画的真好，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画家。舞蹈也跳得好，说不定还是一个舞蹈家呢”
“禾禾，你缺乏锻炼，难怪跑得那么慢”
“禾禾，你说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吗”
………..
明明这一切都很好，可是有时候老天就是这般任性，可以随便轻易的，就改了别人的命运。我猜，它是因为妒忌。
那天是体育课，禾禾自觉身体有种不适之感，虚弱乏力，多汗。她未去在意，以为是刚才小跑造成的。禾禾一向不喜欢体育课，总说动一下就累的她满头大汗。楠木还总是笑禾禾，说她体力不行，是缺乏锻炼。楠木看见禾禾越来越苍白的脸，平常禾禾再累也不是这个状况的，她满是担忧，正想走去询问禾禾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的时候。禾禾就这样直直的倒了下来。
6.
那段记忆楠木一直是模糊的，她忘了她是怎么亲眼看到禾禾倒下的，她也忘了禾禾到底是怎么被抬上救护车的。那些没有禾禾的夜里，楠木经常被惊醒。她常常梦到禾禾打着小电筒，摇晃熟睡的她，叫她陪怕黑的禾禾上厕所的场景；梦到禾禾给她图书馆占座位一起复习的场景；梦到夜里禾禾同她挤一张床，小声告诉她，自己喜欢的那个男孩儿的名字………..
一个月后，禾禾被确诊了。学名，再生障碍型贫血。俗称，白血病。
这一切来得毫无征兆。禾禾身边的人都不能接受，可最先接受的，却是禾禾自己。她依然笑的那样美，不停的安慰自己的爸爸妈妈。只有禾禾自己心里清楚，她不敢哭，她知道，若是她哭，那些爱她的人，会比她自己痛苦十倍。可只有楠木见过禾禾哭的样子。因为化疗，医生要把禾禾长长美美的头发全部剃光，当时禾禾坚决不要妈妈陪着她看医生剪她的头发，她多怕妈妈会崩溃。就楠木牵着禾禾发抖的手，一步一步走进那个房间。整个过程中，禾禾一直很安静，只有她的眼泪一直在无声的跌落。楠木紧咬住自己的唇齿，紧紧抓住禾禾冰凉的双手，她那么想给禾禾温暖，像多年前禾禾给自己温暖一样。那些医生像是看惯了这个场景，已毫不动容，楠木一直忘不了他们的神情，冰冷到刺骨。后来楠木最不愿去的地方，就是医院。
楠木的课桌旁就此空了一个位置。没有禾禾的楠木是孤单的，她又回到了多年前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样子。可她每天上课却是异常的努力。生怕漏掉老师讲的什么。她每日都坚持为禾禾做好笔记，想着禾禾回来的时候，定能用上。她落下那么多的功课，以禾禾的天资，多看看这些笔记就能提升上来了。
禾禾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楠木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要去看禾禾。她总是笑着对浑身插满管子的禾禾说，快些好起来，我们还要一起考高中大学的。禾禾身体不能动，可她的眼泪就顺着眼角缓缓流下来，轻轻答着，好的呢。
可楠木不知道，她再也等不来禾禾回来坐在她身边了。
7.
那天是周五，早上八点五十三分，医院宣布死亡。禾禾妈妈直接哭的昏死过去。楠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在给禾禾做笔记。是班主任忽然神情凝重的走进教室，告知大家的。禾禾人缘一向好，整个班上，一瞬间都满是呜咽的声音。
楠木愣住了，记笔记的手一直在发抖，她也未曾停笔，她只觉得只要把笔记记好了，禾禾就会回来了。楠木的眼泪只管大颗大颗的往下落，打湿了她正在写的笔记，那些字在楠木的眼泪中晕染开，失去了原本的样子。
“楠木，你吃快点儿啊，我先去图书馆占座位啊”
“楠木，我收到一封表白的信，可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他，怎么去拒绝啊”
“楠木，我周末要去市里参加舞蹈比赛，那要不要和我一块儿去，给我加油啊”
“楠木，嘘，我告诉你哦，你不能告诉别人，我有喜欢的男孩儿了”
“楠木，我得了绘画比赛一等奖呢，我把奖品送给你吧”
“楠木，这道题你好像做得不对，你仔细看看”
“楠木，以后你结婚我一定要当伴娘好不好，电视上说，伴娘必须是最好的朋友来当的。放心，我的伴娘位置一定是留给你的”
禾禾的声音如余音绕梁般，常常出现在楠木的耳边。
直到中考前，身旁禾禾的这张桌子，都未曾有人动过。这仿佛是他们班每个人心照不宣的秘密。接下来的中考，楠木如愿考上了曾同禾禾约好的高中。而那年他们班每位同学都发挥的很好，升学率百分百，全校第一。没有哪位老师不对他们竖起大拇指。最后的散伙饭，他们共同举杯，笑的满眼都是泪。
同一年，楠木的外婆病逝。楠木忽然觉得老天待她如此不公，生生夺走这个世界上她最爱的两个人。她此生都不会再流泪了吧，楠木想。这一年她的泪已经把此生要流的泪都用完了。
禾禾的爸妈收养了楠木。待她如禾禾般，甚至还要好。而也是那一年，他们举家搬迁出这座城市。这里有太多禾禾的影子，他们都承受不了禾禾不在的事实。
后来高考，楠木成绩相当优异，收到了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A大的录取通知书。可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而是去了愿意给她免除全额学杂费的B大。老师们皆是一阵叹息。其实在楠木心里，更为重要的是B大坐落于一座海滨城市，面朝大海。她想，禾禾那么爱大海，要是禾禾在的话，也会选择B大的吧。
禾禾，楠木帮你好好爱爸爸妈妈。
8.
禾禾那年最后留给了楠木一封信。淡蓝色的信纸，映衬着禾禾娟秀的字体，只有一行字：
“楠木，带着我的梦想，一起活”
多年来，楠木一直不曾忘记这句话。她学跳舞，学美术，她越来越自信美丽。只不过要是早先熟识楠木和禾禾的人，都不难发现，这时的楠木活得越来越像禾禾。
可只有楠木自己知道,没有禾禾的楠木优秀的有多孤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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