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深深

“直到青苔长到我们的唇上，且淹没了我们的名字。当读到这句诗词时，会觉得有一点感伤。或许青苔覆盖的记忆，一日就旧，像盛开正乐的食人花，一寸寸吞噬我们的过往，留下深深的痕迹。

沾满腥味的青苔，总是满满地铺在静谧的小溪边，石头上，榕树下，矮墙角，瓦砾上，铲不尽，除不了，它无视人们鄙夷的目光，一直向前，一直向上，在我们连看都不看的地方，享受着自己的春。

先前我是对青苔除之而后快的，用锹铲，用刀刮，用脚跺，用手扒，总之能对付它的方法都用上了，仿佛它的生长会毫不留情地抢占我内心的阳光，甚至放肆的爬满我的心坎。可是那一次，这不曾留意的风景进驻了我的内心。

生病在医院几个月，母亲就陪伴了我几个月。家，几乎没有回去过。回家那天，走进院子，围墙有点斑驳腐朽，粉刷的石灰，不知何时已开始脱落，一切都经不起时间无情的摧残。持续的阴雨天气，天空少了一片白云，地上却多了连绵的青苔，它们静静的生长，静静的张望，发疯似的势头像极了父亲几个月不加修理的胡子，老了，旧了。是我应该感谢青苔吗？感谢它在这段弃置的旧时光还努力为庭院增添生机。感谢它默默点缀一切，修饰这个可以被修饰的世界。

是不是在阴暗角落里潮湿生长的总是细腻的，如少女的心事。是不是细腻的总是莫名的惹人怜爱？那拾阶而来的绿毯，凌乱了我的心。“阶下青苔与红树，雨中寂寥月中愁。”绿茵中的青苔，柔软得好像触摸到泥鳅，湿湿滑滑的感觉。沉寂的青苔气味冷冽，也许与它选择了没有温度的坚硬有关。它不说话，也不会说话，却厚厚的铺陈自己的心事，静静地诉说。那泪迹斑斑的青苔，历经沧桑而不语，一直力求上进，结在石头的血管上，就像那似水流年的一段青春时光，历经风雨，却酿成一片翠绿浓荫，享受风，感受雨。我知道它是有呼吸的，也是有生命的，它用自己翠绿而温柔的颜色，软化了石头的心，使它也获得了青春的活力。

阳光终于出来了，青苔的生命似乎也走到了尽头。它从嫩绿到泛黄到乌黑，从抽丝到剥落到枯萎，变成老去的藓，荣枯成告别与感伤。它一生在不为人知的漫长岁月中缓慢地流淌，默默地掩埋锋芒，它似乎在等待，等待一片宁静的时光，等待一幕浮动的记忆，抑或是一段如落尘般沉积的往事。它孤寂地生长，然后完满地结尾。

记载儿时欢乐时光的秋千，依然在树下吊着，却早已无法承载现在的自己，而成了青苔的摇篮。阳光透过树荫，落下的影子毫不掩饰的招摇，刚好遮住青苔的悲戚。每当这时，一些莫名的情感总会浮浮沉沉，不自禁地把一些遥远的和近前的事情聚拢在一起。这条路终于可以自己一个人走了，但它已经重复了，像青苔一样，流淌在岁月的洪流，历经洗礼，散落在年华最深处。

越观摩，心里越寂寥，越惆怅。其实，可能我爱的不是青苔，是如青苔一样清新的梦。“白日不到处，也学牡丹开。”如此自在和安然，恬淡与疏旷。苔可以在黑暗中学牡丹灿烂盛开，人为什么不能学苔在平凡中坚守信念，在低谷中奋力上跃呢？半壁青苔，半壁阳光，逼眼的墨绿，耀眼的金黄，交相辉映，仿佛青春的岁月喜忧参半。越潮湿，越昏暗，它长得越欢。居间而就寂，似幽意之深伤。

来年，青苔又会无声地修复这片土地，那是一种被时空搁浅的恍惚的绿，它习惯长在旧的痕迹上，滋生着新的活力；它习惯长在阴暗里，窥探世界的点点光亮。卑微如青苔，素雅如青苔，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