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

作者: 远山草屋 | 来源:发表于2022-11-09 04:18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密林深处,一座房舍坐卧在浓黑的夜色里,屋内桔黄色的光晕温和地透出门窗。门前院落草木枯竭,红叶满地。秋色萧瑟,窗格里的灯光透着暖意。

    我常站在这幅油画前久久地凝望,想走进画里,想看看里面住着几个人,什么样的人,他们在干什么。但我更偏向于里面住着一个老媪,她有可能在灯下缝补袜子,或是在烤马铃薯,或是围坐在炉前翻阅一本发黄的旧书。她可能还有点孤独,希望有人和她聊天,陪伴她的孤寂,感知她的冷暖。当然,她或许从来都不感到孤寂,更没什么烦恼,早已达到无为而为的境界。她绝不会像我这样碌碌无为,为虚妄地活成平庸的人而苦恼。

    揉揉干涩的眼睛,打开窗。夕阳,已懒散地从天幕滑落下来。窗外,满目梯子林立,像生长在盆里的豆芽密集。梯子上爬满了人,浩荡如蚁。我望着他们,握着拳头为他们加油助力,可那些梯子总是向上拔高,越长越高,让人们永远都爬不到顶。有的人由于怀疑自己半途而废,有的人因为过度疲劳摔下来,血泊如洒。

    我没有勇气爬梯子,却一直被什么追赶,与地平线平行奔跑,不得逍遥不得安歇,走走停停。是什么追赶我,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我应该做点什么,还应该把它做好,但事实上我什么也没做好。

    我的眼睛要承载的事很多,但总是被一浪又一浪的海浪冲过来湮没,永远没有起点和终点,像海上的漂浮物。此刻,我这双迷茫混沌的眼睛又被这幅画吸引过去。它总是让我痴迷,想知画者,想知画者当时的心绪和背后的故事,总觉得这幅画与我有着某种渊源。我久久地望着它,任时间排着1234567从我眼前溜掉,它们溜过去时还不忘转过头讥笑我痴。

    终于有一天我进到画里。

    那是落日熔云的黄昏,我并未发现天色和其它的一切与平日有异,但我有那么一刻从这个世界消失,不知消失了多久,待我回归,全身湿透,像从河里冒出来。我爬起来,身上滴着的水滴滴答答掉在我光着脚丫的脚面上,脚丫周围湿了一大片。但我这时已走进了这幅画里。是画将我吸附进去,还是我信步走进,我完全无法判断。

    环视屋里,屋子里没有老媪,设施更是简陋。木桌上放着一盏油灯,它能让我看到屋里的一切。木床,餐桌,灶台,陶瓮陶碗,墙上挂着一排奇怪的工具,这些都没有漆色地原始。地上有个火盆,里面有炭火在燃烧。房子有个后门,好奇心让我小心翼翼去打开了它。吱嘎,门叫了一声张开了大嘴,一个崭新的世界展现在眼前。雪白的绵羊在蓝天上游走,平湖里峰峦叠嶂,彩蝶嬉戏,鸟儿们欢快的竞鸣声在丛林翠谷空灵地回荡,轻柔地波弄着安静的湖面。

    我高兴极了。忘掉了平日里要做的一切,翩翩而飞,还不由得哼诵起我的最爱一一碧云天,黄叶地……。这首歌,曾令我闻之窒息,认定它为千古绝唱,闲来倾听陶然,却每每搅得楚水在心间漫涨,对一生忧国忧民的范仲淹生出无限崇敬。想来,范仲淹在生前略显苦闷忧郁的一首词,流传了一千多年至今依然有人追捧,也值了。可见人有命数,好的文字和声音才是长命无疆,穿透一个又一个世纪。

    我在山川翠野间飘游。日丽的午后,我哼着歌曲在山脚下的一片花海停下来。漫山遍野的鹅黄色蔷薇使山坳的空气里香气浮动,我噏动着鼻翼酣畅地吸饮,还摘取一朵朵花粘在头上,身上,眉间,贪婪地想让香气从我的每一个毛孔进入体内,进入血夜,想让自己成为芳香怡人的人。

    一阵旋风,一袭白衣雪髯的老者从天而降。他面带微笑地望着我问,何人为他的词谱出这么撩人心魄的曲子?他的神色和蔼可亲。我惊愕地睁大眼睛,转而如梦初醒,欣喜无比地望了他片刻后,立刻跪地而拜。原来您就是我仰慕已久的……?我用无限敬仰的眼神望着他说,禀告大人,是香港音乐人钟肇峰先生,说罢我起身从兜里取出音响。

    一曲舒缓柔美,低回婉转的声音缓缓流泄,空气里飘浮着小小的透明的乐谱符号。当歌曲流至“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时,他那坚毅里透出的沧桑的脸颊落下了泪。王安石曾誉他为一世之师,名节无疵。他的“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尽显出为民请命的凛然大节,此时的他怕是回想起写这首词时驻守边塞时的羁旅乡愁吧。

    过去,我总是被这首典雅到极致的曲调和它凄婉的韵味搅得凄凄然。此刻,我擦拭着睫毛上的泪花说,您用沉郁雄健的笔力勾勒出了一幅苍阔辽远的意境留在人间流传,加上钟先生的艺术才情为词倾心打造,还有邓小姐天籁的嗓音,三者间宛若融铸于一炉的瑰宝,达到了极致之美让人震撼。我用虔诚钦佩的眼神望着他说,巨变的时代具有您这样气节的人越来越稀有了,望他在如今的盛世依然不默而生,正义直言,多出佳作。我取下腰间的葫芦瓢,从身后涓涓流淌的溪水里俯身舀一瓢甘洌的泉水,以泉代酒双手高举,恭祝他长安,一饮而尽。与这位令人崇敬的先人奇遇,纵有万千不舍,还是挥手辞别。

    我在飘荡。

    清晨,渡口,烟波浩渺。

    望着河岸罩在白茫茫烟雾里的峰峦,像似来到画中画。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邓小姐的《相看泪眼》,雾霭更显得缥缈了。这首婉约词的代表作《雨霖铃》为宋代柳永的千古佳作,有着优雅从容,不着痕迹的抒发离情。台湾音乐人左宏元谱曲时,怕是身临长亭体味过离别之情,才能谱出如此淡淡哀愁,如歌如泣的曲调。此刻我站在渡口长亭,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 这首曲子曲调柔雅,意蕴醇厚,词曲歌三者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完美融合。邓小姐唱出了爱人间柔情万种的惜别哀愁。让人闻之怅惘凄恻。想必如若柳永复活,也会为相得益彰的曲调打动,挥着泪再来疾书一厥千古流芳、与之相匹的姊妹篇吧。

    站在峡谷怪石上眺望,悬崖峭壁,亮闪闪的瀑布飞泻千尺,崖下水花飞溅,鸦欢鱼嬉,崖上林木间五颜六色的鸟儿自由欢快地飞来飞去。

    为名妓聂胜琼的《鹧鸪天》配的曲子,陪伴着我徜徉在繁茂的松林间的脚步。歌曲唱出了缠绵悱恻的相思之苦,不免让人悲从中来,闻之动容。遮云蔽日的丛林,太阳的白光从密密叠叠的枝缝漏洒下来,点点细碎地落在我移动的身上日影斑驳。我痴醉地仰颌闭目深吸着森林之氧,自己已然成了自然之子,绿色的森林人。

    一位穿着朝庭官员的男子挡住了我的去路。他的神色惊愕中带着感动和恭敬,问我此曲出自何人又是何人能唱出如此缠绵悱恻的相思之苦。我告知他是黄霑谱曲,邓小姐演唱。他说,想不到千年后的人能把它演绎得这么好,我问,先生为何人,他说他就是李之问时,我感慨万千地说,您有宽容大度和爱才的夫人才免去了名妓聂胜琼的相思之苦,想必三人在一个屋檐下其乐融融。看来您真是积了厚德,才有此之福报。他从容地微笑,他的笑告诉了我一切。

    一日午后,绵延千里的山脉在舒缓深情的“好花不常开”的音乐声中,众星捧月般将一座巨大的蓝宝石缓缓的从雾霭中拖举出来。它镶嵌在拦腰斩断的白雪皑皑的山端,静静地展示着它高贵纯洁的魅力。我正想展臂拥抱这巨大的蓝宝石时,一女子笑盈盈出水芙蓉般地露出了头。啊!邓丽君!我惊喜万分地呼叫。我说,你从不属于凡间,你是从天宫下凡来这里沐浴?她一袭白衣衬托出甜美友善的表情说,是,我每天要在天黑之前下来沐浴。我说,好,那我宁愿放下一切来这里一睹你让我看不够的甜美的笑容,还要来听你留给人间的无与伦比的绝唱。她谦和地说好哇,欢迎你来我唱给你听,然后飘然而去。

    夜幕在无声地着色。

    茅舍身后,有一处温泉,热气蒙蒙。我带着轻松愉悦的心情将绿皮身子下潜到池子里。氤氲的热雾带入我进入白天的追思,一幅唯美的山水画卷铺展在我的眼前。原本对故人范仲淹的敬仰始于词厥,慕于名节,喜于曲调和歌者,今能与先者和喜爱的邓小姐相遇真是三生有幸,我为自己的痴终于可以慰心一笑。

    弯月如钩,满天繁星。我的思绪在茫茫苍空遨游,遨游了一个世纪才有了饥饿感,我穿上衣服,回到茅舍。

    屋角的柳编篮子里装着满满的马铃薯。炉火正旺,我拿起两个马铃薯,又从旁抓几根颗粒饱满的豆荚埋进炭火里。很快,噼噼啪啪豆荚先是发出疼痛的爆裂声,我拣出豆荚剥掉皮,小小的豆粒被火烤熟后身上长出一只黑眼睛,我把它们放入嘴里咀嚼,嚼出满口大豆的醇香味。马铃薯也差不多了,捡一根木棍扒拉出来,扒开焦糊了的皮,咬一口,没有任何加工的原味原来比炒土豆丝可香多了。

    在延绵不断的峰峦中,有一座凸显的奇峰,我要爬上去俯瞰山川。攀爬的过程超出预想的艰险。怪石嶙峋,棘缠藤绕,花皮蛇从身边滑行时发出丝丝的声音。野果为食,甘泉滋喉,待登上峰顶,大汗如雨,衣衫褴褛,腿上胳膊上被一路荆棘划破出道道划痕,却很快被林氧拂愈。

    站在巅峰往下望,云雾飘浮在山腰,群峰在轻纱般的雾霭中若隐若现,宛若一座座墨绿色的茶岛悬浮在云海中。

    暮钟悠扬,夕阳西沉。望着眼前秀美的景色,纵然已过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龄,但我还是不由得喟叹:“天凉好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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