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仁宗年间,辽、夏正对中原虎视眈眈。
此刻的党项领袖李元昊野心初露,对外军事扩张,逐步完成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的宏图。对内造党项文字,琢磨生死削发令,雄心万丈,誓要将党项族人从历年的依附地位里脱出来。
而宋朝厢兵张三因送舞姬劳军失误,转而进入了敦煌地方政权曹恭顺驻在鸣沙堡的归义军。
张三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他进归义军,一是要逃脱军法制裁,二是此处兵饷优厚,且暂无兵祸。
然而,李元昊很快逼近了曹氏政权地盘,敦煌危,鸣沙堡首当其冲。当此时,李元昊突然失踪。
曹恭顺对此加倍戒备,鸣沙堡来了督战队。眼看大战在即,鸣沙堡里逃走了不少人。但往东南跑,有督战队,遇上就是个死。
张三不想等死,也不想往东南送死,他已经攒够了能买五亩田的银票,他要冒险往西跑。越沙漠戈壁,到小屯城拿关牒扮客商,再去敦煌往汴梁——回家乡,回老婆女儿身边,买五亩田,过小地主生活。
小人物张三背着干粮与水出发了。
这是作家兼编剧、导演吴有音给他的小说《沙海无门》的一个远景镜头。
接下来,是怀揣五亩田理想的张三与大人物李四在大患鬼魅碛的近景镜头。
两个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在此相遇,没有上演兄弟欢,有的是残酷的生死搏斗。
李四战场落单,急着回去集结部队,张三历尽艰险攒得银钱,赶着逃回家去置产——李四要杀了张三,抢他的水过沙漠,张三安肯让之。
被马踢伤的李四眼看落败,提出指路为条件活命,二人得以暂时结伴。
途中李四犹不肯放过任何一次杀张三夺水囊的企图。也许是天意,张三曾用髅髅头与李四分水,这让他无意中契合了党项族的信条,如此分水者不宜杀,否则以党项族有仇必报的特性,张三死的机会更多。
张三也多次识破李四的杀心。他怒怼李四:
“如果你杀死那头狼还有力气,水你拿了,你肯定扔下我走了,昨晚你说不杀我,心里想的是让天地杀我。”
李四:
老子还有一句: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你回家,只是区区五亩地。我回营,就是河西万里,你不懂,有些大业,是要以不仁为之仁才能完成的。”
张三不屑一顾:
我的五亩地和你的万里地都是狗,凭什么你的狗就比我的狗要紧?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继续拉扯着往前走。两人喝过尿、喝过死骆驼里的存水。已经是弹尽粮绝了。张三始终不忍向唯一的坐骑下手,它救过自己的命啊,他一拖再拖,骗李四,也骗自己,说是等它用到最后没用处了再杀。
终于要向唯一的坐骑下手了,为万里地,也为五亩田。
但是,马跑了。
两人连尿都没有喝的了。李四果然是以不仁为仁。他要张三杀了他,喝了他的血,给他送信到小屯城。
李四并不是发善心了,但凡他的腿没伤,他就会对张三这么做。
好在无巧不成书,逃走的马带来了水源。
耙子湖边,张三料理李四,让他得以生还。而李四原准备让张三带的话和高烧时的胡话,都让张三陷入泄密的危险中。
李四割断了张三的舌头。
行文至此,李四就是李元昊是没有疑问的了。吴有音对于这一设定本也没有藏着掖着。他巧妙地通过“李四”这个角色,又通过“张三”的映衬,描述了李元昊的雄心壮志,展现了西夏建国之初的那一段历史,连修筑城墙用铁锥验证强度这个细节也是有史可考的,从这个方面来讲,吴有音不愧为有奇思又靠谱的作家。
但《沙海无门》的奇处不仅在于展现李元昊的坚忍乃至于残忍。它给人更多的是张三立地成佛式的那一点期盼。
路途中,张三想不通李四:
要那么多血性干吗?打打杀杀吗?打打杀杀是为了什么?还不是要过上好日子?我喜欢牡丹,牡丹总开在好日子里,我们皇帝老子都没说牡丹不好。“
李元昊不以为然:宋只是脑袋上插朵牡丹的羊……
张三心下默然。没了坚强的武力后盾,牡丹也不是能好好看的。
最终张三不受李元昊的优待,要逃,因为在这里,自己连个原来的姓都没有,他从不屈的宋使韩告那里看到了怜悯。
不仅要逃,还要带走八个待宰的弱女子,还要带走李元昊的军事作战图,因为那很可能会威胁到牡丹。
注定是逃不掉的。千辛万苦逃回鸣沙堡,这里已经是一座空城,守军早已闻党项而逃。
张三让舞姬们从旁而逃,以一己之力阻挡李元昊的追兵。
张三死了,他舌头断了,无法让舞姬们传信给家中的水桶西施和小碗女儿,也无法把五亩田的银子捎回去,他拼尽力气在军旗上写了那个李四在沙地上教的“碗”字,按了个血手印,以告老婆女儿。
张三的五亩地,终没有买成,他的妇人之仁,还是没有被李四断尽,他的刍狗一命,以鸿毛,以泰山。
李元昊的万里地呢,曾在版图上闪耀一时,但他本人,因与儿子争夺儿媳,被儿子砍鼻伤重而亡,终究没能死得重如泰山.此后一百九十三年,西夏灭,所有西夏文字资料皆毁。
读罢《沙海无门》,深深感叹历史之残忍,轻轻感激作者之用心,让人在铁血无情中,尚能觅得一份温润。
也许,留到最后的,还真不是那不仁之仁,而是那某个时刻的妇人之仁。
你的万里地,我的五亩田。凭什么你的就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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