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残联上班,接触最多的并不是残疾人本人,而是为他(她)们操心劳累,暗藏痛苦的家人。每次面对他们殷切而略显卑微的眼光,我的心里总是产生一种无法言说的感佩。面对他们,很多语言和帮助其实都是苍白的,我们惟一要做的只是用千倍的热心,百倍的耐心,万倍的理解,倾听他们的诉说,抚慰他们的焦虑,指点他们的希望。我知道,在他们擦干眼泪,转身离去,面对自己的残疾亲人时,脸上会平添许多温和。这种温和,带给家庭和社会的是坚忍和接受。
没有人愿意成为残疾人队伍中的一员,可现代生活中又无时无刻不在发生这样的事故,车祸、地震、伤病、高强度的精神压力、药物中毒,都可以让健全人变成残疾人。他们的亲人也必须在刹那间学会承受和面对。这种承受的过程是痛苦的,心被突然切割成一块块碎片,待碎片慢慢结痂成伤疤,他已经在为残疾亲人筹划前行的目标。
记得那天,领一群人去医院做残疾等级鉴定时,我的眼光一下子落在了一位头发斑白,面容沧桑的老人身上。老人背靠墙壁蹲在地上,双手抓着儿子的病历资料放在膝盖,身上是一套褪了色的破旧工作服,脚上的解放胶鞋沾满泥巴,一看就知道是从乡村的泥土地里赶来。坐在老人对面椅子上的是他拄着拐杖,满脸平静而三十出头的儿子。在排队叫号的过程中,老人就那样一直蹲着,目光盯在儿子的伤腿上,那种痛惜让我一下子感觉到了他内心的伤痕。他告诉我,孩子是1998年在外打工建房子时从六楼摔下来的,当时不醒人事,在医院抢救了10天才醒来,但身上多处骨折受损,尤其是左脚踝关节肿得透亮。孩子刚过二十岁,人生之路才刚刚开始,他放下手中的一切,疯了似地背着他到处求医,一晃三年,家里为此欠下一身债务,但孩子还是落下了终身残疾,一辈子得靠拐杖行走,那时的他自责到手抓头发,在墙角蹲了一天一夜。一夜之后他也想开了,孩子在事故中捡了半条命,已是上苍的恩赐,他惟一要做的就是尽己之力带孩子走出伤残的阴影,好好活着!
老人的话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从不迷信,在家里建新房时骂跑风水先生,被人称为“猛子”的男人,因为我的意外腿伤,他放弃了自己的执着,听信别人的指点,独自将家里的大门改动成一边凹进去一尺,一边凸出来一尺的独特门面,然后精心雕刻了一只神龛,点燃香烛,跪在神龛下念念有词,求神明保佑他的女儿腿好,不痛。父亲跪着求神的姿势从我的腿伤,到他的突然去世,一直持续了整整二十年,这二十年里,每次想起这一幕,我总忍不住泪流满面。
儿女的伤在表面,在别人看得到的地方;父母的伤在心里,在别人触不到的角落。记得邓朴方在电视访谈中谈到自己的父亲邓小平在与好友聊天时,说到将来要给朴方一套房子,他说别的孩子他不管,但朴方的生活他得操些心,他伤残了,自己心疼他。一代伟人对自己残疾儿子的牵挂令电视中的朴方主席泪盈眼眶,也让电视机前的我感动不已。
我常想,一个有家人为之付出和疼爱的残疾人,其实是幸运的。所以我从心里感谢自己的父亲,是他跪着的姿势支撑我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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