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蜕

夜已经很深了。

晓霜摘下头上的耳机，关掉摄像头，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九个小时。除去午饭和晚饭的时间，她今天已经整整直播了九个小时了。长时间地坐着不动，她的腰一阵酸麻，脖子也隐隐作痛。

走进厨房，她习惯性地把手伸向储物柜，想从里面掏出一袋奶粉。这是她的习惯，每晚睡觉之前，她都要为自己冲一杯热牛奶。然而今天，她只从柜子里掏出了一个空的大塑料袋，她这才想起昨天喝的已经是最后一包了。无奈地，她把手里的垃圾袋揉皱，扔进垃圾桶，暗暗地提醒自己明天一定要记得去超市，然后便去卫生间洗澡去了。

其实，她昨天拆开那最后一袋牛奶时，也是这么提醒自己的，只不过她忘记了而已。

洗澡，是最能让人享受和放松的。温度适宜、烫地刚刚好的水，让人有一种想要溺死其中的冲动。但晓霜不想享受这些。她只想快点洗完澡躺到床上，好好地睡上一觉，可是洗澡前的卸妆往往麻烦而花费时间。白天的时候，她为了让自己的妆容能够更加持久，会用那些防水防汗的化妆品，还时常补妆；可到了晚上，她却恨不得脸上这些东西能够沾水即溶。

但是还是得按步骤来啊。晓霜叹了口气，把卸妆水倒在化妆棉上，轻轻地擦拭自己的脸。额头，眼睛，鼻子，嘴巴。艳丽的浓妆之下，不过是一张普通的、二十多岁女孩的脸，只是这张本该青春洋溢的脸，已经被生活打磨成了疲惫的模样。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晓霜真觉得自己像是蜕了一层皮，一层名为假象的皮。

洗完澡，她就迫不及待地扑到被窝里。若说被窝是青春的坟墓，那她可真想要长眠与此。

或许是少了一杯热牛奶安神的缘故，晓霜今晚一反常态地没有沾着枕头就睡死过去。百无聊赖之中，她拿起手机，打开自己平常用来直播的软件，来刷别人的直播。白天与黑夜的颠倒，让她的身份也发生了变化。在白天的时候，她也不过是被人拿来消遣的东西，而到了夜晚，她却也成了消遣别人的看客。

手机屏幕发出的亮光幽幽地照在晓霜的脸上。她看得很快，手指不挺地在屏幕上上下划动。倒不是说她能一目十行，只是直播的东西大多千篇一律，无非是好看的小姑娘，在咿咿呀呀地唱歌。嗓音甜甜的，笑容甜甜的，就像......

就像是她自己一样。

“叮咚”手机的提示音响起，是一条粉丝的私信，“小姐姐你真好看，可以加个微信吗?”

这要是在白天，晓霜也许会看在他送了不少礼物的份上，给他一个公共微信号，发个语音满足一下他。

但现在是在深夜。深夜的她，不是要想尽办法逗粉丝开心的网红，而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有拒绝这样的请求的权利。

说实话，虽然她自己就是靠着别人在直播时的送的礼物而活，但她真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寂寞，才会让这么多人嫖一场没有性的娼。

并不理会那人。晓霜关闭了私信窗口，可已读的消息状态却暴露了她还未入眠的事实，随即而来的便是更加狂热的信息轰炸，让手机叮咚叮咚响个不停。这声音让她倍感烦躁，索性把手机调成静音。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窗外闪烁的霓虹灯的光芒穿过玻璃，洒在她黑暗的房间了。这样的环境让她觉得格外清醒。

最初，她并不是想着要做网红的。一开始，她不过是出于好玩，才在直播平台上分享自己的生活。可是后来签约之后，一切就变得不那么快乐和随心所欲了。虽然签约之后也的的确确让她的生活变得富裕起来，但她却时常觉得困惑。有时候她也搞不懂，直播里那个光鲜亮丽，每天都生活地精致且快乐的人，究竟是她自己，还是仅仅是她精心营造的一个假象。她一开始也曾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可怎么活着活着，就变了味呢。

她不懂。

罢了，还是快点睡觉吧。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明天还要早起化妆，继续和观众分享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所见所闻”，要把微博上看来的段子自然而然地套用在自己身上，好让自己的形象变得亲民一些......

明天，也是要灿烂地笑一天呢。不好好休息，怎么笑得出来。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道路上依旧灯火通明。有人不分昼夜地狂欢，而更多的人，才刚刚回到没有烟火气的家里，慢慢地蜕下那层光鲜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