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不若梦一场

浮生不若梦一场

浮生镜，与天地同生。游离三界，飘忽难寻，每五百年一现世。可窥前尘，知天命。

（一）

琼楼玉殿，薄雾萦绕，郁李满枝，灼灼其华。花下，仙人长身玉立，一身白衣，清贵出尘。苍凉悠远的萧声缓缓流转，曲不醉人人自醉。

尽管这样的情景已经看过很多次，阿珠还是再一次被自家师傅帅到了。哪有人长这么好看的脸，不对，是仙。但是长得这么好看的仙也很勾引人啊！

被这个便宜师傅捡到还真是便宜我了。想想那些小仙娥对我那个羡慕嫉妒恨……

胡思乱想一直到萧声落下，才想起正事。

扯起熟悉的谄媚笑容，“师傅 ，您的箫真是吹的越来越好了，刚才那个是您新作的那个，那个《蛋黄》吧。真是大猪小猪落玉盘，仙界难得几回闻啊……”

璃华上仙眼角一抽，再次怀疑把她带回来的正确性，“是《大荒》”。

“都一样，只要是您吹的，那都是招蜂引蝶的，您这都帅的没边了，要我说，您就是三界第一美男子，我对你那是崇敬喜欢得不得了……”

璃华上仙心一跳，一种熟悉的，不好的预感……

“你又，干了什么？”

“你这好弟子，把本座种了九百年的穹枝鱼全给吃了，九百年啊！就结了那么几个果！璃华上仙，这个阿珠，你万不能再任其在九重天上待下去了。”莫崃仙人怒火中烧的控诉阿珠的罪行。

璃华上仙睨了阿珠一眼，他刚刚在怀疑什么？带她回来的正确性？还需要怀疑吗？整个紫辰宫快赔光了……

阿珠感受到目光后猛地一抬头，完了，这次闹大了。不会真被逐下去吧。

明明没待多久，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一股心酸与忧伤。唉，估计很难找到璃华上仙这么美，还管吃的师傅了……

“阿珠既是我弟子，多是我管教不力，错不在她，穹枝鱼既已吃了，这管落芜箫便赠与你，当是我替阿珠替你赔罪。”

璃华上仙淡淡递出手中的箫，仿佛那不是千年难寻的至宝，不是他心爱的物件。

莫莱仙人反倒楞了楞，“我虽一直属意这箫，但……”

“拿去。”

许是看出璃华上仙意已决，莫莱仙人接过箫，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却终究摇摇头离开了。

阿珠没想到璃华上仙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她，她家师傅，真是，人美心善啊……

就是以后估计听不到《蛋黄》了。想想还有点小忧伤。

“师傅，我错了。”

璃华上仙默默翻了个大白眼，“这话我听了多少遍了，你下次……”

“我下次会给人家留一个的。”阿珠信誓旦旦的保证。

……

那个莫莱，把箫还我，阿珠你带走吧……

（二）

阿珠是一只妖，一只，小猪妖。至少在上天前是。

她充分发挥作为猪的优良传统，一点不挑食，几乎吃遍了祁雾山一切能吃的东西。

或许巨大的食量化作了力量，阿珠虽懒怠，居然也在短短五百年修出了人身。这让祁雾山的其他小妖无比艳羡，哀叹傻猪有傻福。

但阿珠很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份。为什么不能是白蛇精或者九尾狐呢？再不济，软萌可爱的小兔妖也好啊，偏偏，是一只猪。

即使祁雾山的其他小妖一致认为没有比猪更适合阿珠的动物。她对吃，爱的那是一个深沉。

……

璃华上仙是在去北海赴会返程的道上遇到阿珠的，彼时，她正被一只珈菱树妖的藤蔓抽的一身是伤。他本不想管这些妖精间的琐事，但一眼望过去居然没能看透阿珠的原身。

袍袖一挥将其救下。就看到那有点胖乎乎的小姑娘掏出怀里红彤彤的珈菱果笑的开怀。

“你的本身……”璃华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管了闲事。

哪知那小姑娘突然就怒了，“猪。”

璃华愣了好一会方知她说的是自己，一向云淡风轻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些微笑意，居然，一只猪，居然还修成了人身。

“你叫什么？”

“阿珠。”

“珠雪可爱，珠光四射的那个珠，不是猪的那个猪。哦，谢谢你刚救了我。”阿珠一边津津有味啃着珈菱果一边含糊不清的道谢。

“你偷了人家的果子。”璃华忍不住觉得自己今天话多。

“没办法，我自己又结不出果子。”阿珠很委屈的样子，又豪不在意地补了一句，“从小就这样，被抓到就打一顿也不会怎么样。”

璃华看着吃完果子认真吮手指的小姑娘，突然感到温暖，又有一丝心酸。很久没有过的感觉。

“你可愿拜我为师，随我上天？”

“不去。”

“那我只能另选人随我赴蟠桃盛会了，唉……”

“师傅，受弟子一拜。”

……

宿问星君听说自己一向不近女色的好友璃华上仙居然收了个女弟子，激动的当下就来拜访，渴望一睹风姿。

熟门熟路溜进紫辰宫，转了好几圈也没看到佳人。倒是将要离去时不经意发现藜蓝树上有个小姑娘正在，啃树的嫰枝？

“哪里来的小仙童，这藜蓝树是你可以随便啃的吗？”

“我啃的自家的。”阿珠眼都不抬。“我师傅的。”

“这枝子有点柠檬味啊……”含糊的说了句，顺手扳断一枝“你要不要尝尝？”

“你，师，傅！”宿问星君觉得自己的三观尽毁。

璃华上仙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忧郁的望着他从北冥千辛万苦弄回来的藜蓝树。

“别告诉我她是你新收的弟子！”宿问觉得自己有必要笑一下。

璃华忍无可忍把阿珠扫下来。

“怎么什么都吃，像猪一样。”

“她本来就是猪。”终于说话了。

静默一会。

紫辰殿终于传出宿问忍不了的惊天动地的笑声……

（三）

“听说你把落芜箫赔了。”宿问似笑非笑的盯着璃华，“当初锦换求了许久你也未同意，现在倒是爽快。”

“她不一样。”璃华叹了口气，“你我相识多年，我的心思，你当明白。”

“我不明白！我只知道你若能接受锦换的心意，或许你们的孩子都能有阿珠那样大了。我以为你只是心血来潮，但是你现在……她哪里好？就因为她和南夜的相似？你醒醒吧。”宿问的情绪变得激动。

“你果然没明白，其实……”

“谁和谁相似啊？其实什么？师傅你和星君也在八卦吗？”一道声音适时插入。不知道正吃着什么的阿珠蹦蹦跳跳的进来。

“你进来干什么，出去。”璃华难得的对阿珠冷了脸。

幸好，幸好没能说完。

“师傅，我只是想给你送个碧痕果，我觉得你会喜欢。”阿珠有点委屈，平时都是这叶不是什么禁地啊。“你不吃那我拿走了。”

师傅居然都不关心碧痕果，阿珠有点小小的失落。

今日她无意间看到一位仙女种的碧痕果熟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祥云环绕觉得师傅会喜欢就想带回去。但知道此物贵重，怕再惹祸，只能把自己身上唯一珍贵的的紫晶环贿赂了看守的小仙童。

可惜了……

“这紫晶环可是你的？”

阿珠回头，只见一紫衣飘飘的仙女缓缓走来，一抹浅笑盈满温柔，精致的面容足以倾倒终生。

“是你的吗？”看见阿珠，她面色顿了顿，又问了一遍。

仿佛是要确定某个答案。

“是，我一直带在身上。”

“你是锦换仙子吧。我一直听别人说锦换仙子是天界最动人的，如今我看仙女姐姐你长这么好看，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天界第一仙子了。”

只有这样优秀的仙子才配得上师傅吧。我什么都不会还总惹麻烦。阿珠突然有些闷闷的。

“呵，最动人？”锦换仙子的语气突然变得嘲讽，“非我所想，有何用？”

“听说璃华对你很好？”

阿珠还没反应过来锦换仙子语气里的忧伤，就听她转了话题。

“师傅对我很好。我总闯祸，那些神仙一来告状，师傅就护着我。昨天刚把落芜箫赔给莫莱仙人了。”阿珠老老实实的回答。

“落芜箫。哈哈哈，哈哈……”

锦换仙子突然大笑了起来，只是声音里满是悲凉。看向阿珠的眼神里，有再无法掩饰的厌憎，以及，一丝羡慕？

“你想不想知道璃华他，为什么，护着你？”

又是嘲弄的口吻，阿珠突然觉得很不舒服。“我……”

“够了！锦换。”师傅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他的脸上，有一种以前从未出现过的冰冷。

（四）

不久，小仙童送回了紫晶环。

阿珠知道上面被施了传音。

要不要解咒……

阿珠虽贪吃但却不傻，她清楚师傅对她的纵容不会无缘无故。一直以来不愿深究，不过想贪的一时欢也是好的。

而现在，或许真的无法再持续这种状态了。

“十日后，浮生镜现世之期。前尘过往，你自会得知。只要，你想。”

锦换仙子的声音回荡在脑海中。

浮生镜……

前尘……

“师傅，你当初是怎么看上我的？”阿珠还是想听听璃华上仙的答案。

“首先，追我的仙女能绕天庭两圈，我是不会看上你的，这个你大可放心。其次，可能你蠢的太过清新脱俗……”

果然和脑回路不对的人呆久了自己也会变奇葩吗？一句“没有。”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干嘛扯这么多。璃华觉得自己说话的风格正转变成另一个画风，但莫名其妙觉得，很好。

以后会不会变得和她一样傻～

居然想到了以后……

但璃华惊奇的发现阿珠这次居然没有笑。

他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是锦换和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

阿珠突然决定赴十日之约。

浮生镜，如期而现。

一片浅雾，似镜非镜，朦朦胧胧，若真若幻。

阿珠轻轻抬手，“我，和璃华上仙的，过去。”

镜面流转，浅雾散去，景像突然变的清晰。

（五）

大红色的裙摆在山野中飞扬，飒飒的如一朵飘摇的云。红衣姑娘是如此着急而又喜悦。

她追寻的璃华上仙，果真一直是那样容貌俊美不染凡尘。

自第一次的见面钟情，这个骄傲野蛮的姑娘才真的开始像一个姑娘。妖界公主的身份让她习惯了肆无忌惮，却在遇到他后整个人柔软了起来。

她偷偷溜上天找他，每次璃华上仙下界更是穷追不舍，她把一切能想到的好捧到他面前，即使只得到冷冷的眼神亦笑的无比开怀……

阿珠怔怔的，那些溢出的喜悦与背后的黯然如此清晰的在心头翻滚。

妖界势力日益强大，天庭为表达交好之意提出迎娶妖界公主南夜。璃华上仙自然而然成为上上之选。

南夜公主内心奔涌的喜悦同一时间充盈阿珠的内心，涨的生疼。下一刻在璃华上仙一句 “你的不择手段让我恶心，”中坍塌成灰。

明明不是她……

终于等到迎娶之日，南夜头戴琉璃冠，身着紫梦袍，心里仍是忍不住有些雀跃，只要误会解除了，他和她，会好起来的。

天界带来珍藏一千三百年的佳酿，满山的小妖醉的七倒八歪。南夜忐忑着期待着，璃华的到来，直至满山的声音渐渐地弱了下去。

南夜忍不住走了出去。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出现在面前的是几乎一面倒的，屠杀。那些白衣飘飘的赴宴的仙人，何时变成了嗜杀的恶魔。被打回原形乃至尸横遍地的姐妹朋友的尸体，让南夜忍不住颤抖。与此同时，几个仙人一同捏诀念咒预备袭向她。

“诸位且慢。”

南夜在混沌的状态中还是迅速捕捉到了这一抹熟悉的声音，她从未有一刻如此期待璃华的到来。

“无论如何，她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大家就交给我处置吧。”在那几位仙人咄咄逼人的目光下，璃华上仙接着说，“我会亲手结果她的，决不会让妖界有反扑的机会。”

忘尘出鞘，剑光一闪，南夜被打回凰形，五彩的翎羽渐渐黯淡，魂飞魄散。

她最后一次看到的璃华，面色居然是惊痛莫名。

“一腔痴情错付，妖界繁华全无。”

南夜最后的神思是刻骨的凄凉。阿珠不知何时泪流了满脸。

收留我，照顾我，是因为愧疚吗？是怕我想起了以前吗？

“谁和谁相似？其实什么？”

“阿珠和南夜相似，其实阿珠就是南夜……”

锦换仙子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身形迅速蜕变，周身隐没在悲愤冰凉的漩涡中，一头长发烈烈飞舞，化为妖异的紫色。

竟是由心入魔。

她只想逼阿珠离开，不曾想过如此后果。此刻，阿珠琉璃色的瞳孔里泛着冷冷的眸光，一招出手，让锦换避无可避。

“阿珠停手！”璃华的忘尘剑破了杀招，及时救下锦换。

“阿珠已死，只有南夜。璃华，怎么，想再杀我一次吗？”

她讽刺的语调让璃华一颤，他真的，又一次，毁了她吗？

眼睁睁，看着女子化作紫色流光，消失在面前……

（六）

天界最近极不太平，多位仙人相继寂灭，天庭正全力搜捕弑仙者。

那些仙人看似毫无联系，但璃华知道，他们的共同点是，曾参与千年前重创妖界的行动。

“璃华，她回来了，都是她做的，对不对。你值得吗？”宿问星君在紫辰宫的深处找到多日未出现的璃华，那样一贯高雅的人，第二次流露深重的悔恨与悲凉。

“一切源起于我，她不该，不该啊……”

“唉，现天庭已寻到蛛丝马迹，在玉珞宫布下了诛仙阵，等着她自投罗网。无论如何，终归是天庭欠了她的。”宿问沉沉叹息了一口气，怪不得，怪不得他如此护她，原来阿珠不是像南夜，她就是啊！

璃华竟真的，为她至此。

璃华上仙听闻此言陡然一惊，反应过来时已在赶往玉珞宫的路上。

“她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未至玉珞宫，血腥味弥漫。璃华内心一紧，加快速度赶过去。

在场十余仙人死伤近半，场面血腥残忍，这一刻，此地不似天堂，一如地狱。而同样满身血污的南夜更是被困入阵中，伤痕累累，几入绝境。

见璃华到来，几位仙人喜不自禁，“还劳烦璃华上仙尽快除了这妖孽。”

却见他径直走向了阵眼处。

众仙初觉有异，“璃华，你想放这妖女不成？她伤我杀我众多仙友，早是天庭公敌，你可，不要毁了自己。”

见他不为所动，将要破阵，众仙只得出手拦截。璃华挂念南夜阵中安危，出手皆是狠招。众仙被逼步步后退。眼睁睁看着他带走了南夜。

“我不会原谅你的。若不是你，这一切，不会发生。你何必，救我。我不会原谅……”南夜微微挣扎着，因伤势过重，连语气里的怨恨也只透露深深的无力。

“都是我害你的，你活着，活着找我报仇啊！”璃华一阵急促的心慌，怀里的南夜，仿佛以可见的速度，在流逝。

在祁雾山脚下，他轻轻放下怀中的南夜，以灵为引布下了召唤浮生镜的禁法。

鲜有人知晓，浮生镜不仅窥尽浮生，亦可逆天换命……

（七）

南夜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神智却蓦的清明。

“她有什么好，竟值得你如此？最爱你的，只有我，只有我啊！你既舍命救她，我成全你，成全你啊！”

南夜听到锦换仙子又哭又笑的声音慢慢逼近她。

“南夜，”她恨恨的咬出这个名字，“我告诉你吧，当年酒里的毒是天帝的主意，你以为璃华送的酒就是他下的毒？可笑，”兀自笑了几声，接着说，“我知道他想救你，想先伤了你好有借口留下你的命，可惜啊，他不清楚我在剑上做了手脚，足以让你，魂飞魄散！”

锦换的声音的音调更加怨毒，“我多么开心你没了，我以为我总会有机会的，上千年啊！他连落芜箫都不愿给我，不愿给我哪怕一丝念想。可对你……”

“若不是看到紫晶环，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回来了，璃华为了你，可是舍弃了大半修为，向浮生镜求得你的魂魄啊。”

听着锦换疯魔般的话语，南夜全身的血液仿若凝结，一直以来，她所有的恨与怨突然间无处安放。

“如今他祭镜了，而你活着，你满意了？”身旁锦换的声音忽近忽远。

“我来陪你了……”

番外·璃华

很久很久以前，浮生镜曾预言，我会让我爱的女子不得善终。

真是可笑，我璃华，不会爱上任何女子。

直到南夜的出现。

她的一颦一笑轻易便入了我的心。我不由得恐慌，越来越害怕那个预言，我尽全力躲着她，对她冷言冷语。

然而一切并没能被阻止……

她被我亲手杀死。

我第一次觉得苍天无眼，无言的心痛漫过四肢百骸。

不惜散去半身修为替她凝魂。

等了一千年，我终于，遇到祁雾山的小姑娘……

如果不是那么能吃，我还要等更久吧。

轻轻的勾起一个笑容。

这一次，宁负苍天，再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