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这是您离开我们之后的第一个清明节。在这万物竟发,生机盎然的春天,我却有“恼春忽至惜忽去”的心境。独立在您的墓茔前,我不忍抒发对您的怀念和凄酸的心情,也不忍问您在天国可否安宁。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说真的,我虽然多次追忆母亲,也为她写过好几篇文章了,但真正梦见母亲的次数并不多,只能用文字表达对她的缅怀和心底的悲哀。即使在皎皎春夜,那月儿的清光,照见我枕上的泪痕;却不能表露我一丝一缕的离恨!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清明前昔,是连绵不断的阴雨天气,正如我无尽的愁。我本不应将这凄楚的心绪寄给天国的母亲,去惊扰她的清静。但是与其让这颗心,悬在东风吹绿的柳梢,沉在铺满青萍的湖心。不如我折柳枝、蘸湖水、酝酿情感,泪泉和墨,与愁心一并寄给母亲。假使我不愿留住这墨痕,也可在清明节,在母亲墓前,轻轻地将此文读给她,然后和纸钱一并焚烧掉,愿母亲收下我们做儿女的这微不足道的关心和怀念。
哥哥的后妻,冬梅嫂子去年告诉过我,“我都好几次咱梦见咱妈了,精神好得很呢……”我知道那是她的宽慰之言,倘若母亲果真有灵,能在天国过得很好的话,这何尝不是我们做儿女的所期待的。然而我们又该如何在这清明节安慰母亲,怎样安慰阴阳两隔的亲人们?多少个春天,春月几度圆,然而我们的家宴上,一家人却很少真正团圆过。
去年春,“新冠”疫情严重,母亲的健康情形每况日下,我们心里就隐隐地种下恐怖,怕她熬不过那个春天。后来疫情缓和了,母亲却殁于初夏,就在母亲节的第二天。
母亲临终前几个月,又骨折过一次,腰疼得厉害,还埋怨我怕花钱而不送她去谭长庚医生的医院为她疗伤。 然而,我真的不是为了钱而抛弃母亲。倘若谭医生真有能力将八十六岁高龄,多年心脏病、双目失明、两耳失聪、卧床三年的母亲恢复健康,我是会不惜一切代价的。然而母亲又是那么不配合治疗,喝药嫌苦,打针嫌疼,耳朵又聋,哄她又听不清我们的话。母亲身体已经像快要散架一样,我们是不忍心反复将她折腾而增加更多的痛苦。所做的只能用保守的疗法,将买来疗伤的汤药一口一口喂她服下,骨折倒是缓和了,可仍然挡不住她一天一天衰弱下去。母亲还在喃喃地埋怨,最后连埋怨的力气也没有了,忽而清醒忽而糊涂,最后在回光返照中,忽然夸我是个孝顺的孩子。
如今,我只能跪在母亲墓前低低告诉你: 妈!我尽心了。但不敢说竭尽全力了,即使再忏悔和惭愧,也不能换回您生命的复活和存在。
每逢节日,我都会想起旧时的亲人,也觉得更对不起长眠在那不太遥远的太阳坡上、曾为我们负出了大半辈子辛苦、尽职尽责的母亲!有时我回忆起过去欢愉时光,有会心的微笑;也会痛恨地大哭。但无论如何,我仍得坚持原有的一切工作和事情。每当我想到母亲在世时对我们种种的好处时,我们都会局促不安,感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无法回报母亲无言的大爱。
每天早晨我很早就醒了,就起身做事,这是母亲年轻时留给我的影响,记忆中,青壮年的母亲从来就没睡过一次懒觉。这也影响我养成了一种勤勉向上的心性,不愿让每一天浑浑噩噩地度过。
然而在悲哀和怅惘包围中,我想写作,却不能执笔;我想看书,却泪眼模糊不辨字迹;我想写书法、画国画;但都不能。这全是在痛定思痛的时候所无法完成的。
因为怀念母亲,我才绻恋着故乡;小时候,母亲的怀抱是我永久倚凭的柱梁,是我破碎灵魂归宿的港湾。我中年的梦里经常映出儿时时的情形,映出我们家里昔日的情形;母亲那以苦为乐的笑容,以及我们一家人春风沉醉的团圆宴。
我仿佛又看见母亲龙钟的身体,慈笑的面孔。我会在记忆中显现母亲跪在真武神像面前烧香的样子,她祷告的多是:“祖师爷保佑,孩子们身体康健,一切平安”!当然她也期望早些抱上孙子。她临近花甲之年,才有了自己的亲孙女姣姣——我哥和前妻的女儿。 我很多时候想起姣姣幼小的身材,迈着蹒跚的脚步,围绕在母亲膝下,清脆的童音和活泼可爱的身影,给爷爷奶奶带来了好多欢乐,然而这种情形是那么短暂,哥嫂家庭发生了变故而离异了,母亲这唯一的孙女随她亲妈到遥远的南方去了。留给母亲的是无限的不舍、痛苦和无奈。我想着我父母亲当时心底的悲哀,一定比初做父母的哥嫂更深沉!
姣姣对抚养过她亲奶奶还是很有感情的,要不然,多年以后,她已考上大学,成为大姑娘了,还不忘回来看望她祖母。但是,再想见时,母亲已是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样子,奶孙俩感慨万千,潸然泪下,我在旁边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
“人间何事堪惆怅,莫向横塘问旧游。”现在母亲不在了,阴云密布的天光下,我只能望着惨淡的愁云滴几点悲悼的泪。
又是一年清明节,阴雨连绵,天气阴沉令人伤感,好多人都会在这天怀念先祖,怀念已故的亲人。我冒着那吹人醺醉的惠风;只感到一阵阵冷清。穿过那一片翠绿麦田夹道的小路,登上了太阳坡,辽望远处苍碧的群山,感受到四周的寂静。雨后清明节的天空寥阔而且凄静,山坡也变得萧森且清爽,为已故先辈的墓场布置了一道相宜的风景,在这个地方埋葬着那么多敦实淳朴、辛勤劳碌了一生的农民,确是很适宜的地方。我的心轻轻地跳了,在这样死静的小山坡,承载着爱和悲哀,从心中低低呼唤着母亲;
在祖母、父亲、母亲三人的坟墓间,我凝望稠密旺盛的松柏树,它们是坟场的守护神,应该认识我的,在来往的人们中,也许只有我用心地注视着它们,这一片儿女拳拳之心,曾在那绿荫深处停留过。
乌云淡去,天色渐渐明亮了一些。我化过纸钱后,将内弟妹亲手剪的“清明吊”悬挂在坟头的在长青树上。去年为母亲送葬用的花圈还零散地插在坟堆上,不过已是残花败枝,憔悴得不忍再睹。这时我又觉得一种凄凉。
我要虔诚地感谢上苍,能停下缠绵的淫雨,让我在清明节,从他乡载着深重的愁苦归来,来到这里凭吊亡灵 ,能和沉默的父母、祖母片刻地团聚;此时此景,纵然凄惨也可聊以自慰!
母亲!我不愿一直追想如烟如梦的过去,我不奢望那荒渺未卜的将来能有很大的改观,我只是尽心尽力地工作和生活,让幻空的繁华尽可能变为现实。
母亲!我不敢欺骗你,如今我们的生活确乎大大改变了。您和父亲的夙愿,将老家的百年老屋换成新居,已成为现实,也不像过去,很多日子都在窘迫中度过。工作相对稳固,家族和睦,儿女双全,这是您和父亲希望看到的情形。
我爱母亲,也爱家乡!家乡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母亲也爱它;母亲三人所长眠的小山坡坟场,曾是我们家人曾经劳作过的农田,即使到现在,也决不是荒野废墟,仅仅被冷森和凄凉环抱!周围还有充满活力和希望的庄稼地、小树丛林,生动地点缀了风景!春天里有灿烂绚丽的油菜花,远望似一地黄金,春秋季节还有鲜艳的山花,殷实的野果。有我们似曾相识的燕子,在暮云低下飞去飞来,呢喃声中含着对故乡的牵念。母亲!您在此沉睡时,也会牵念异乡的我们吗?
清明祭过母亲,夜晚我回到家中。到母亲生前住过的房间,这里一切连我的灵魂,整个都浸在皎清如水的春夜。我无法平息内心深处的凄酸,泪水又无声滑落了,在母亲照片的慈容前。
2021年4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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