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难明
四月初七,大雨。
五行:杨柳木,除执位
冲煞:冲鼠 煞北
宜:开市 挂匾 动土 安葬
忌:嫁娶 探病 作灶
雨,很大的雨。
瓢泼大雨仿佛天河决堤般毫不留情的砸向地面,惊天动地的声响像一口快要炸裂的油锅。那雨又大又急,打在油纸伞上也会溅落在身上。江边的茶楼附近人头攒动,朦胧的晨雾悠悠的飘过来,没人抱怨,也没人吵嚷。
因为这是难醉楼,汴梁的难醉楼。
难醉楼倚江而立,坐龙望雀,揽虎靠蛇。茶楼卖的不是茶,而是酒。 一楼有最好的酒,二楼有最好的姑娘。
江湖上的人追求的也无非这两种。
无论什么样的人进到难醉楼都不会失望,所以也不是什么样的人都可以进到难醉楼。
今天是“一剑仙”魏阳金盆洗手的日子。
魏阳十五岁出道,击败当时武林声名显赫的“了尘道人”一举成名。二十三岁凭借一柄削铁如泥的剑只身硬憾“五大怪人”从此名动江湖。数十年间功名显赫,相传他四十岁之后与人交手只用一剑。几乎没人看见过他出鞘的剑,因为见过剑刃的人都已经死了。
魏阳立在厅中央,笑呵呵的招呼着来往的客人。他的身材依旧挺拔,肌肉紧绷,丝毫没有松弛的迹象。可花白的头发和褶起的皱纹还是告诉人们这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年少成名,富足的生活也让他安逸了太久。可他还是每天练剑,那把剑现在横于厅堂。剑鞘是乌里的,看起来有些陈旧,可还是很完整。杏黄色的剑穗色彩有些消退,形式古雅的剑锷却还发着光,剑色澄清宛如一块未雕琢的璞玉。
今天的魏阳要把这把剑送人。
因为他也明白现在已不是他年轻的江湖,他老了,地位,财富,权利,他习惯了太久。一个人习惯的时候就很难改变,同样越是习惯就越怕失去。近些年他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同样整天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儿子恐怕也难以拾起他的剑。
所以他决定在今天金盆洗手,接过他的剑的人同样也会接过他的一切。
任何一个江湖人都想拥有的一切。
“怀仁堂,一千年人参五棵。”
“凤祥楼,西域珍珠玛瑙三箱。”
......
来往的客人都带着礼物,讲究的也无非是一个面子。随着魏家的老管家的一声声传礼,周遭的人群也发出一声声感叹。每个被念到名字的当家人满脸自豪,眉宇间尽是得意。
上等花梨木做的大门又一次打开,又一次进来一个捧场的客人。
魏家家大业大,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都不愿意得罪魏家。这不仅仅是因为魏家的财富,更是因为魏阳的仗义豪爽。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只有你有困难,只要你开了口,魏家一定会尽力而为。所以这么多年,没有人来魏家找事,因为人人都知道,魏家的身后可能是整个武林。而作为魏家的管家,察言观色已经成为了本能。往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都能知晓眼前的人是谁,来自哪门哪派,和魏家有仇有恩。
可门口这人,他不认识,却知道这人跟魏家有仇。
因为这人拉着一口棺材,是极普通的杉木,粗糙的纹路歪歪扭扭的,没有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他身上披着一件很旧的蓑衣,一把剑的剑柄从怀中探出,被雨淋湿,但他的手一直握着。进了楼没有脱下斗笠和蓑衣,雨水顺着斗笠缓缓的跌落到地上,他也没有松开握着剑的手,也没有松开拉着那口棺材的手。
他佝偻着身子,不知无意有意的咳嗽了一声,整个难醉楼里的莺歌燕舞便戛然而止。
魏阳摆摆手,把老管家请到一边。这么多年他能混迹江湖满负盛名却毫发无伤除了一把剑还有不显山不漏水的稳重与冷静。魏阳走上前,说道,“不知阁下是?“
那人就近坐到一张桌子上,用拉着棺材的手拿起一壶酒仰起脖子狠狠灌了一大口。
声音低沉又沙哑,“客人。”
“既然是客,那请阁下移驾酒席,好酒好菜招待。待今日事作罢,你我再同饮几杯,可好?”
魏阳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换作常人必谈笑着移步,给足面子。
可他并非常人,他是一个握着剑拉着棺材的人。
“不好。”冰冷的声音比起这凛冽的雨天更让人觉得冷。
“哪来的宵小,也敢在魏老爷子这撒野!”一位衣着华丽的俊美少年拔出宝剑,一个起落,从侧边直直的刺过去,快若闪电。那人像是被吓傻了,剑刃都已经快要刺穿斗笠上的竹篾,他还没有动,那个俊美少年嘴角扬起自信的笑,似乎下一秒眼前的人就要身首异处。
那人咳嗽了一声,像任何一个迟暮的病入膏肓的老人一样的咳嗽,需要费尽全身气力才能咳出那口老痰。他的脸涨得通红,突然一个转身,一道剑光闪过。那人终于咳出了那口痰,喘着粗气。那个俊美少年还擒着剑,宝剑上镶嵌着一枚翠玉,原本青绿的光泽慢慢变得浑浊。少年睁大了眼睛,满眼的不可思议。那把剑被他的手紧紧握着,他的手躺在地上,鲜血染了一大片。
整个难醉楼安静的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请问阁下是谁?”
“王一。”
众宾哗然。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是失踪二十年的王一,当年王一横空出世,就找当时武林有名的人比武,他一连赢了十三个人,也灭了十三个门派,惹得整个武林共怒,正要诛杀他的时候却突然消失了。有人说王一跟人比武被杀,也有人说王一难逢对手隐退江湖。这么多年过去,没有人知道王一在哪。可今天,王一重出江湖,要拿魏阳祭剑!
王一自顾自的斟满了酒,“我家主人想要你的剑。”
魏阳的心一沉,已经明白将要发生什么。
魏阳慢慢的从案上把剑取了下来,用手摩挲着剑身。“如果我说不呢?”
王一突然开始大笑,好像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脸上的褶皱都挤在一起,坐在桌子上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摔下去。他指了指那口杉木做的棺材,然后喝完了最后一口酒。
魏阳拔出了他的剑,这是他二十年第一次拔剑。
拔剑必杀人!
魏阳的剑密密麻麻,一柄剑如同千把剑,舞的滴水不漏,毫无破绽。他自信,即便是王一也破不了他的招。
魏阳手心开始冒汗,他用尽生平的力气,大厅里青光满布。他渐渐有了信心,慢慢逼近。因为王一没有动,此刻王一的身上有三处破绽。他只需要一个机会,哪怕仅仅有一瞬。
王一还没有拔剑,还是带着斗笠穿着蓑衣,还是握紧了剑柄,还是没有动。
蓑衣还没干,湿漉漉的混杂着酒香有一股好闻的竹篾味,王一的斗笠压的很低,遮住了大半个脸。斗笠上的雨水缓缓的顺着蓑衣向下淌着,有一绺头发被雨水打湿沾到了眼前,王一下意识的眨了下眼。
就是现在!魏阳反手握紧了剑,剑刃已到王一眉间,王一已经是个死人了!
“叮!”的一声,所有的剑影都消失不见,魏阳后退了五步,最后瘫坐在地上。
王一动了,死人是不会动的。
魏阳背靠着大厅的柱子,一动不动。他的喉咙上有一个洞,空空的。
没有人看清王一什么时候拔的剑,他的蓑衣上沾满了血,魏阳的血!
魏阳的眼睛还没有闭上,瞪得很大,充满了恐惧和震惊。他到死都没有想到,王一能在一招之内要了他的命。
王一先打开了那口棺材,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然后走向魏阳,把他的剑放回剑鞘,那把剑剑色澄清,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王一把魏阳的眼睛合上,小心的把他和他的剑抬进棺材里。
王一带着斗笠,披着蓑衣,剑柄从怀中探出,他的手一直握着。
他拉着一口棺材,出了难醉楼。
雾气深重,雨似乎下的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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