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她,还那么小,她懂什么呢?看着妈妈和一个身穿灰色衣服的女孩面对面坐着,隔着餐桌,她们一会说话,一会又沉默,妈妈会偶尔望向窗外,对面的女孩则会静静盯着妈妈的眼睛看。
她终于觉得无聊,一会看看妈妈,一会再看看那个女孩,她根本无从分辨身边的这两个人的表情是喜是悲,她撅着嘴巴,靠在沙发后背上,盯着天花板看。
小姑娘今年才7岁,一年级,这会刚从钢琴老师那里出来,在这之前,她还跟着妈妈,还有那个叫蓝的姑娘,上英语辅导班。
她大概是累了吧。
突然,小姑娘起身,拽着蓝的胳膊就往大厅那边跑。
转至大厅,展厅有一些可爱的有意思的雕塑,小姑娘喜欢着,伸手摸摸这个,摸摸那个,一会又拉着蓝的手,
“姐姐,咱们去玩吧?好吗”小姑娘可爱地看着蓝的眼睛说。
“就不要跑出去了呀!就在这里转转咱们回去吧”蓝说。
“不!不要回去!真是无趣!”小姑娘一脸的不高兴,眉毛倾斜着。
“你看哈,咱们两个在这边一直玩的话,那你的妈妈就始终一个人呀!这样好吗?让你妈妈一个人?”蓝蹲着身子告诉小姑娘。又转过脸,透过红木色屏风的空隙,蓝隐约看到,斜对面,一个女人的背影,接近黑色的轮廓。长长的头发,散落至后背,透着昏黄的灯光,看不清头发的颜色。女人安安静静地,端正地坐着身子,脸稍微靠右侧着,可能她右手拖着脸颊。
这个女人,小姑娘叫她妈妈,蓝叫她一朵。
“什么呀!一个人就一个人呗!咋了!姐姐,咱们出去玩嘛,好不好嘛!”蓝侧着脸看着女人的背影,松开了小姑娘的手,
“那你在这里自己玩哈!我先过去了。”蓝转过大厅,沿着过道,走到女人的位置,在对面的沙发坐下来,对面的女人,看着蓝,微笑着,拿起勺子轻轻拨了一点盘子里的饭,几粒白色的米,一颗火腿丁,几丝丝淡黄色的鸡蛋,慢慢轻轻地送至口中,细微咀嚼,然后又放下右手的勺子,金属的,泛着透亮的光,
“蓝,你吃点呀!吃点吧!”女人微笑着对蓝说,
“好!在吃呢!”蓝微笑着,又拿起勺子拨饭吃。右手边的方向,隔着暗红色的木漆围栏,小姑娘背着身子坐在台阶上,看着身边过来过去的人,呆呆地望着。没有人陪着她玩,她无聊。女人张口对蓝说话,
“其实,是需要勇气的,真的。”还没说完,身边一群小孩子,快乐着,嬉笑着哗啦啦从蓝和女人身边呼啸而过,最后一个穿红色A字长裙的,就是刚刚还在栏杆那边发呆的小姑娘,呵,她还那么小,她应该是那么快乐的。
“一朵,我明白,完全明白的。今天,从中午到现在,我一直跟着你,我完全清楚你的生活轨迹。清晨一醒来,你发微信说你在开家长会,中午,咱们急匆匆吃了午饭,赶着给孩子上英语,之后又换地方,小姑娘学钢琴,这会,咱们才能安安静静在这里坐着说话,我明白,我都明白。”蓝看着女人的脸,表情淡然。
“有时候会觉得对不起自己。”女人说。
“对不起。一朵。今天,我不得不说出我,我之前的一些想法,现在想来自己都觉得可笑不已。”蓝看着女人的眼睛,
“嗯?”女人微笑着。
“我曾经一直以为,以为像一朵这样的女子,哪里需要带孩子,哪里需要承担家务,哪里需要顾及这些生活琐碎,你,哪里需要东奔西走,哪里会凌乱,你哪里会和时间赛跑。一朵,我一直以为,无论现实如何变迁,你只管风轻云淡好了,你只管调好你的清迈便也够了,你大可以整日整日地沉浸在音符里,合着一行一行的文字悠闲度日便也是可以的,你。。。”蓝一口气说出这么多的句子,盯着女人的眼睛,女人表情淡然。
沙发上,右手边扶手上,女人的衣服轻轻地靠在那里,是一件深灰色镂空的长披风,上面一条浅灰色丝巾,轻轻柔柔地放着。蓝今早见女人的时候,看着她一袭长衣,头发长长,自自然然地散落至肩头。高跟鞋掷地有声,由远及近。蓝看着她一步步走来,裹挟着丝丝清风,带着春暖后,花开时的阵阵香气,微笑着走到蓝的面前。
“是,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的那间房似乎已经被现实完全侵占了,我会很难过,很自责,觉得对不起那个自己。”女人说,看着蓝的眼睛。
蓝突然想起,就在前几天,她的城市下雨了,春雨,她欣喜地发信息告诉一朵,许久没有回信息,到下午,一条信息,一朵说她很难过,蓝没有问为什么,她从来不问为什么,因为难过了就是难过了,没有什么为什么,蓝她只是知道一朵很难过,但是她当时不明白,一个生活地完全像一首诗的女子,她究竟在难过什么,或许,她难过一朵花的败落,又或许是毫无缘由的难过吧。她一直觉得对于一朵这样的女子,就连她的忧伤也是美丽的。
“但是,人是可以选择,对么?人是可以热泪盈眶到老的,不是么?”女人用手拨了拨散落至右脸颊的发梢,说了这些话,蓝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对面女人左手边小姑娘的书包,粉色的,很大,拉链开着,旁边还散落着几本课本。
“是,没错,你选择永远保持最初的那颗心,那颗干净的,纯粹的心。只是,一朵,你说,咱们人就是完完全全生活在俗世里的人,怎么可能呢?”蓝紧接着说。想起两个小时前,她们两个人在英语学校休息室里,合着嘈杂的人声,透过同一条耳机线,听一个温柔的女声,读一朵的文字,那一晚,忽然洞开,齐豫齐秦姐弟唱那首梦田,蓝闭着眼睛用心聆听,听一朵灵动的文字一颗一颗柔软地渗进她的心田,文字听完,她以温热的眼眸反馈一朵,一朵就近近地坐在那里,蓝她觉得温暖,踏实。
身边孩子呜泱泱快乐地从蓝的身边经过,小姑娘也在其中,那些孩子里面,她年龄其实最小,只是个子稍高,看着比那几个孩子都大,她欢笑着从蓝身边经过,又一步跨过去,经过女人,稍微停顿了一下,转过身子,一下扑在女人的怀里,还在笑,她看着女人微笑着的表情,很简单,她判断女人大概是高兴的,于是很可爱的举着餐桌上的那束康乃馨,凑近鼻子闻了闻,歪着嘴巴笑,身边那群孩子又一圈跑过来,小姑娘放了手里的花,又跳出去跟着那些孩子玩。小姑娘她,那么快乐,是的,她应该那么快乐。
蓝看着身边的孩子,想想自己这些天,东奔西走,赶夜车,挤过一个一个陌生的人群,睡连锁酒店白色的消毒被单,熬夜,一共九个小时,在不同的试卷上写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符号,有时候连她自己也不认识,和那么多不认识的人和物发生一些联系,手机通话记录里都是异地陌生的号码,就在前一天夜晚,她一个人,躺在列车冰凉的睡铺上,火车和铁轨激烈摩擦的声音,让她的世界一片寂静,凌晨三点,她还醒着,脑袋异常清醒,呼吸均匀,跟着列车行走的节奏,一下一下,合着心脏的起伏,她才明白,自己还是一个活物,列车也是。她很累,但是完全睡不着,她翻微信,就在她出发的那一天,那么多人,发信息,打电话,问她的行程,她们,都关心她,蓝她,在站台等车的时候,听着火车刺耳的鸣笛声,身边拥挤着人群,她似乎瞬间失聪了般,她的世界一片寂静,她只看到眼前的事物在时时刻刻转换着空间。心里一个声音,一遍遍地说,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走,就在这里不好么?
“你好,一号车厢在那头,请往那边走。”突然,女乘务员的声音打破了蓝的宁静,蓝伸手扶了扶包,很沉,又加快脚步往那边跑。她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推着走,她始终这样,她总也马不停蹄,她总也离开,她总也忙碌,她总也沉迷音乐文字无法自拔。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一直追寻什么,她始终记得麻四曾经告诉她的那句话,“你焦虑的根源就是你太想成为一个作家”,蓝觉得他只说对了一半,她自己清楚,她焦虑的根本在于她想要的实在太多。
“蓝,其实,只要人,凡是人,她总会有那么一瞬,会因为外界的一些刺激,诱惑什么的,心里会有一丝丝波动,但是我总是懒怠主动争取。我觉得那样会浪费我太多的精力和时间,与其那样我还不如看看书,弹弹琴的。”女人表情淡然。
一个小时以后,她们离开。
晚上九点,蓝,和女人,她们两个人如约出现在那条街,今天是星期六,像往常一样,每周六晚上十点,一朵都会去电台做一期节目,一朵旧时光。或是优美的文字,她安安静静地读,合着好听的音乐,又或许是一两个嘉宾,大家就着好听的音乐,散淡地聊聊诗歌,聊聊文学,电影什么的。今晚,也一样,只不过是蓝陪着一朵一起,这是蓝第二次和一朵上节目,距离上次不过八个月的时间吧。
穿过一条长长的窄窄的巷道,转至一条街,经过大概五六个橘色的路灯,在那里停了,进一个大门,走进院子,就是电视台了。
直播间暗黑着光线,闪了几个红色的信号灯,十点,节目准时开始。她们说话,沉默,听音乐,蓝听一朵读诗,读关于春天的诗,一朵用心地读,蓝用心地听。
一个小时以后,节目结束,已经深夜十一点,她们坐在直播间,塞着耳机听她们刚才的直播节目,静静地。十一点四十,她们起身离开,走出电台,院子里,一片寂静,偶尔远处车辆急转弯的声音,附和着流浪狗一声一声有节奏感的吠声,似乎要将一个个在夜色穿梭的人影用力推至深夜的边界地带,到达另一个时空。
“蓝,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每次下节目你的那声问候会让人那么那么觉得温暖了吧,有时候,坚持需要一个理由。”一朵说话,她们走路,高跟鞋一声一声在她们身后游走。一朵将右手从衣服兜里拿出来,紧紧地挽着蓝的左边胳膊,两个人,步调一致,在夜色里穿梭。
“你用心做,我用心聆听,就这么简单。”蓝也紧紧挽着一朵的胳膊。她自己也奇怪,她以前总是对一朵说,虽然觉得一朵姐姐离自己很近,但是,如果要她挽着一朵在街上走,她似乎不会,确切说是不敢,她不知道原因是何。也许,是一朵世界的那个半径太大,她的那间房打扫的太过干净,蓝她,根本不敢冒昧跨进去吧。但是,今晚之后,她才知道,原来,一朵,她就是真实地生活在这社会的人,她也要生活琐碎,她也会凌乱了时间,只不过,只不过就算这样,她还是丝毫没有沾染了俗世的气息,或许,是她的清迈给她的勇气,又或许是音乐,文字,又或者就是小姑娘给的她勇气。总之,一朵她,有深爱至骨髓里的东西,这个东西完全也不需要用具体的文字去定义,就像她说的热泪盈眶,究竟是怎样的热泪盈眶,蓝无从得知,但是她每次听到会觉得心底一热。
从那条街道穿过来,又走了五十步吧,就到一朵家,穿过马路,蓝告诉一朵回去吧,一朵说看着蓝坐车离开,话还没说完,一辆出租在蓝身边停了,开车门,蓝上了车,车窗蒙着一层薄薄地雾气,看不清外面,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身影,蓝迅速摇了车窗,挥手说再见,回去吧。车离开,一朵转身离开。蓝点开手机,选了刚才在路灯下,银杏树旁的合影,选了一朵,发送过去,告诉一朵她明天离开。
车子带着蓝在车辆中间穿梭,年轻的司机放了节奏稍快的音乐,说他害怕自己打瞌睡,放点音乐提提神,蓝笑了,她的耳边总有几颗字一遍遍地冒出来,“那条路,那么长,那么长,”那条路那么长,那么长,一个完完全全的理想的唯美主义者,她一路走来,经历着不同的经历,但是,她始终如一,她,小姑娘,她们都简单地想笑便也笑了,她们难过便也毫无缘由地难过起来,她们,哪里会顾及勾心斗角为何物。可是,一朵,那条路啊,那么那么长,她是要一个人走,那个窄窄的巷道,她要无数次的自己一个人穿过,那些粗心的女司机,会突然开车从幽深的巷道突然冒出来,不打任何指示灯的。一朵她,要一个人坚定地走下去。
蓝她没有担心一朵,她只是想要祝福她,深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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