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作品(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叫春妮,一个出生在春天的野妮子。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的亲妈在我二十岁那年把我嫁给了带着两娃的离异男。也许,都该怪我当年把我妈和王木匠偷情的事告诉给了王家那小子。但我不曾后悔,即使时光倒流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干。
那是个连村口的狗打架都会闹得沸沸扬扬的年代,这件事用现在的话来说无疑是“惊天大瓜”。我妈是农村的,像当时大多数农村女娃一样,一到年龄便早早地嫁人生娃。不巧的是,生我的时候,她落下病根,一直都未再怀上,我家也成了村里唯一的独女户。我爸虽没说什么,但总在羡慕别人家生了男娃娃。想来自己老了要多挣点钱才有得依靠,于是便顾不得我还未满月,就匆匆地去外出打工了。
原本我家的日子还挺好的,但架不住我妈有个败家的小弟,也就是我小舅。他打小便不爱读书,好争强斗狠。上学期间不学无术,搞了个“八大金刚”的小团伙,到处惹是生非。
不论是外婆的眼里的泪花,还是外公手里的木棍,始终拧不过小舅的秉性。外婆常对我妈说,也是你命不好,生了个女娃就不能生了。将来老了还不得靠你弟,现在能帮就帮点,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成吗?
外公过世后,小舅变得愈发不可一世。吃霸王餐被抓,欠钱不还,统统都是我妈拿钱摆平。为此,少不得和我爸拌嘴。每到这个时候,我妈总一个人躲到厨房里哭。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隔壁村会做木匠活的王叔。我妈像是看到了黑暗中的火苗,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王叔有个病殃殃的、极其敏感的老婆,在农村娶到这样的老婆是倒了大霉了。农活她帮不上忙,家里面七七八八的事也还得他操心。思来想去,王叔拜了个老木匠,学了门好手艺。
因王木匠常常要去外乡揽活接活,一个人常一忙忙整宿。那个年代没有电话,急得他老婆第二天便一早守在村口,等瞧见了他便破口大骂起来。说什么,也不知道去干活还是去外头偷腥去了,一去一整宿。怎的,看我像老黄瓜蔫了是吧,去找那嫩得能掐出水的骚狐狸了是吧?
王叔也不理,自顾自地回了家。他老婆跟在屁股后面骂了一路,之后,王叔再也没迟归过。
即便家中坐了只“母老虎”,王叔还是耐不住想要“梅开二度”的心思。在给我隔壁家打家具的时候,打听了关于我家的事情。之后便隔三差五地关心起我们来,当时我还小,不知道大人肚里的那些花花肠子,还觉得王叔是个好人。
直到我十二岁那年,我实在忍不了他们俩趁我不在时候的狗苟蝇营。一不做,二不休,我直接把这个秘密告诉给了王家那小子。王家小子直接跑到我家捶门,死命拽着他爹回家。这一吵嚷,全村都知道了,连我爸也被我奶从外地叫了回来。
我才知道我闯祸了。我爸到家刚要问个明白,谁曾想,王家老婆打上门来。她一进来就给了我妈一巴掌,我妈心虚地站那不敢吱声。
她指着我妈对我爸狂笑道:“你老婆给你戴绿帽了,全村都知道了,你们这是不想让我活了!好吧,咱们同归于尽!”说完就去拿灶台上的菜刀,还好被我爸先抢了过来。我爸狠狠说,“王嫂,你这是何必呢?为了她,不值得!”
“对对对,桂花,还不快和我回家,有啥事咱回家再说,好不好?别闹了!”王叔追了上来,拉着王嫂回家了。
我爸气得对着我妈一阵拳打脚踢,边打边骂道:“好你个夏小娟,趁我不在家,背着我偷人是不是,我让你偷!”
我妈躲在墙角,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害怕地躲进了里屋,接着我爸一转头,看到了我,他转过身向我走来,说:“你个小赔钱货,知不知道因为你,我被村里人笑啊!你给我滚出来!”我怯怯地站在房门口,我爸一把把我推开,走进里屋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胳膊肘磕到了墙,生疼。听我爸在里屋说,老子辛辛苦苦在外面打工挣钱,供你们吃喝,你们居然这样对我!夏小娟,我们之间的情分到头了。闺女归你,房子归我。我先回我妈家住几天,你们尽快腾地方!
这场闹剧最终以离婚收场。转年,我爸又娶了新媳妇。我和妈回了外婆家,外婆没说什么,倒是我舅常拉着个脸。他曾当我们的面说:“姐,你这样常住娘家也不行,我将来可还要娶媳妇的。咱们现在就是被老王家害的,他那边怎么说,不是听说他老婆快不行了。怎么样,有没有打算将来来咱家提亲?”
“我们家现在这样还不是你害的——”我气得回了嘴,话还没说完,一个巴掌盖了过来。我妈对我吼道:“快给我滚!”
我捂着脸,怔怔的看着我妈,像是看一个陌生人。泪珠儿也不争气地滚出眼眶,我一抹脸抬脚要走,小舅倒装起了好人来。他说:“妮子哟——别和你妈生气啊,对,都是我的错。我是烂泥糊不上墙,我向你赔不是了可以吧?”我心一软,还以为他是浪子回头了。怎知,在他打量我的眼神中,深藏了一个阴谋。
王木匠最后也没曾向我家提亲。自打他老婆死了,村里人都说是王木匠和我妈害的,他的孩子也对我们恨之入骨。王叔挡不住村里的流言蜚语,带着已辍学半年的王家小子外出打工了,再也没有回来。
我妈也在外婆和小舅的撮合下,嫁给了在县城开麻将馆的谢老头。小舅凭着谢老头的关系,找到了给乡镇企业看废料仓库的活。那一年,在老家只剩下我和外婆,家里一下子空了许多。每当我感到寂寞的时候,我总喜欢唱歌。
白白的月光,弯弯的小桥,淙淙的流水,淡淡的忧伤。
又是一年,我高考落榜了。我妈不打算让我继续念大专。我猜一定是听小舅说的,现在大学生都不吃香了还得自己找工作,大专生就更别提了。确实,同龄的几个女生在我这个年纪早就结婚生子。想想我妈为老谢头的麻将馆没日没夜地忙活,闲下来的时候还得伺候老谢头。而这个老谢头一天到晚把钱看得紧紧的,妈去买菜,还得跟他对账,这不就是把我妈当成免费的女佣嘛?我还能指望从一个女佣身上拿到什么钱吗?
我妈见我松了口,忙介绍起那个和我舅一般大的麻辣烫老板——阿贵。
听说,阿贵的老婆跟一个大老板跑了,扔下两个娃没人带,急着再找一个。但他们没告诉我的是,这门婚事还和小舅有着扯不清的关系。
原来,小舅在县里看废料仓库的时候,觉得挣不着什么钱,于是伙同外人监守自盗,岂料没多久就人发现了。乡镇企业要以盗窃罪起诉他,除非赔偿了事。
我妈着急捞人,将我介绍给了阿贵,并事先收下了三万块的彩礼钱。待我一答应,转手便交给了小舅的老板,求他放了小舅。而这些都是阿贵在婚后告诉我的。是的,我和阿贵结婚了。这是我当年欠我妈的。她答应说,若是我同意这门婚事,便不再要求我做任何事了。
眼看着店门外的梧桐黄了绿,绿了又变黄,我决心去外面闯一闯、看一看。我和阿贵商量,让老家的宋嫂带孩子。阿贵虽不赞同,但也无法反对。因为这是他欠我的,我们之间一直没要孩子。阿贵心疼这双年幼的孩子,和我说好不再要娃。我也同意了,但是我也提出了交换条件,那就是等孩子大一些了,我就外出打工。阿贵同意了。
23岁的我第一次走出县城,来到心中向往的大城市。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身无一技之长的我,既不想进厂打螺丝,也不想干粗重的活,只好去夜店买酒讨生活。
西子城的夜是纸醉金迷的,包厢内混合着酒味与香水气,暧昧、挑逗的话语时常让人臊得面红耳赤。带着淳朴口音的我,常被人灌得酩酊大醉。客人在一旁嬉笑,没有人在意我的难过,除了周公子。他像是纨绔子弟中的清流,猝不及防地闯进我的命格。
他替我挡酒,劝我从良。我笑着对他说,我只是卖酒并未出卖自己。他像发现宝贝似的,给我租了一处白领公寓,并预付了一年的租金。我离开了酒吧,顺利地到他公司上班。我们共同领养了一只橘猫,为此,他每个月还多转我一千五百块养猫。
我本以为他带我见过家长后,就会娶我。没错,他带我见了他一家人。那次会面怪怪的,他妈什么也没说,只说,女孩子最好还是要有自己的工作。言语间没有透露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事后我问周公子,他忙拿出一个粉色香奈儿挎包,说:“这是我妈送你的,看来她还是蛮喜欢你的。”
我笑而不语。当时我还满心欢喜地筹划如何先拿一笔钱让阿贵同意离婚,然后再和周公子说明情况。只要能和周公子在一起,不论他是不是富二代,我都会和他好好过一生的。
俗话说,秀恩爱死得快。我想要嫁入“豪门”的梦想,被现实狠狠打脸了。当我再三追问他到底啥时候结婚时,他说,他父母不同意。我说到底不过他养的一只金丝雀,一条孔雀鱼。
和他分手后,我心碎不已,身体突然间感到很不舒服。也许是老毛病犯了,我去挂号看了看中医。结过一号脉,中医询问了几句,便让我先去验孕看一下,是否怀孕了。我不置可否地去化验检查,最后则是一个人孤单地躺在冰冷的手术室,结束了一个孩子的生命。可他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听说我病了,转来了一万块。我没要这钱,恶狠狠地回复他说:“我没生病,少咒我!我是去做流产手术了,你这个渣男不配让我给你生孩子!”我诅咒他,咒他早日破产,咒他这辈子都别想有自己的孩子!
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我向阿贵借了点钱,请了一个保姆照顾虚弱的我。我恨我自己,终究还是走了妈的老路。阿贵担心我在城里出事,三番四次想要进城看我,都被我以各种借口拒绝了。经过多日的调理,我总算恢复了元气。为了打消阿贵的顾虑,我回了一趟老家。
阿贵看到我回来有点诧异,多日未见两个孩子也长高许多,但就是和我不再亲近。从孩子的口中无意中得知,我进城半年多的时候,隔壁街开了家足疗店,阿贵常去光顾那里。一来二去,便和店里的小翠熟识了,还经常带来家里帮忙照看孩子们。
我知道,是时候该和阿贵摊牌了。可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先说:“我知道你在城里傍了个大款,村里进城打工的人看到你和一个小年轻逛街了。”他见我没反驳,垂下头,点了根烟,继续说:“我知道你是山鸡,一心想飞出山窝窝去当金凤凰,我不会拦着你的。你也别管我和小翠还是小红的事,如果你回来时想离婚的话,准备好二十万,就当是我的损失赔偿吧。孩子本来也就是我的,将来也不需要你付抚养费,咱们好聚好散。我保证不会让你的大款知道,你在老家还有一个家。”我气得发抖,却无力反驳,只能愣在原地。
没过多久,我又进城了。这回进城打工除了挣钱,我还打听到可以去找律师咨询与阿贵的纠纷。在律所我和李斌相识了。当时的李斌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作家,他到这里是寻找小说创作素材的。巧的是,他住在我租住公寓的对面公寓,每天除了写作,最大的爱好就是摆弄花花草草。
李斌的出现开启了我新生活的大门,让我明白,想要得到幸福的生活得自己争取。此时的我还觉得我遇到了命中的贵人,我经常带着我精心烹制的点心投喂他,久而久之,他也对我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
不久,租约到期,我搬离那个金丝笼,应李斌之邀和他同租了一套公寓。他说,房东的租金又涨了,他写的新书又迟迟没法出版。当得知我要搬家之时,他提议搬到一处平摊租金。当然,我们只是同住并没有同居。因为我知道,他有女朋友。
现在的公寓毗邻商圈,若找工作,通勤上能节省不少时间,我想了想就同意了。多亏李斌的介绍,我认识了张师傅,成了一名出色的房产中介销售员。单佣金就足够我所有的开销,我再也不用过夜猫子的生活了。
我常想若是我没有生在那样的家庭,若我继续读书,现在会不会也和他一样,在开满薰衣草的窗台边奋笔疾书。他有一个开满薰衣草的窗台,闲暇时他总爱伺候它们,就像我爱伺候橘猫主子那样。他说,他的女朋友最爱薰衣草了,曾经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她爱这些薰衣草就像爱他一样。虽然我从未见过他女友。
在相处的日子里,我越来越离不开他。每个深夜他为我亮着的灯,宿醉时熬的醒酒汤,早已胜过千言万语。他也越来越离不开我,每次考文时为他讲民间故事,通宵赶稿时为他精心煲的养胃盅……只是我们谁都不曾捅破那层窗户纸。我想就在今晚,在他生日宴上和他告白。
可就在我挑好蛋糕回家时,却发现他阴沉着脸。他侧身敲了敲桌上的纸片,上面是一串陌生又熟悉的号码。
“他叫你回来的时候,回个电话,有急事。”他冷冷地说完,转身回屋,只留下无尽的沉默吞噬着我们的一切。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我是个有夫之妇。
我掏出手机,看到了那串陌生又熟悉的号码,回拨了过去。
“嘟——嘟——”我心如死灰,“是春妮吗?看你好久没有消息了,打你电话你又不接,我就只好赶过来了。还好,你之前给我们寄东西的时候有留个地址。你怎么搬家了也不告诉我一下,还好你原来的房东是个好心人,他说能帮我联系到你,果然——”
“有什么事,快说。”我不耐烦地说。
他说:“嗯,就你舅摊上事了。”
“呵,就知道是他,他咋了又?”
“你也知道他被炒了以后,没有事做,成日里喝大酒。这不,前几日被警察拘了。说是,喝醉了拿酒瓶子把人扎伤了,现在急等着用钱——”
“为啥要告诉我这些,他这个吸血鬼投胎,闲的没事就爱惹祸,也就只有我妈信了他的邪!”我恨恨地说,“怎么,阿贵啊,连你也信了他的邪吗?告诉你,我出来打工就是为了还当年他欠你的三万块,刚还完没两年又搞了这么大事情,我可管不了!”
“我知道,你嫁我不甘心。如今也是你妈求我来的,话说回来,我是看在老乡的份上才大老远找你的——”
“我妈求你的,我妈?她还好意思和你提这么过分的要求?告诉她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妮儿啊,话我已带到,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电话挂了。
砰——,电话被摔得老远,我胡乱地抓了抓头。大门外突然响起了悦耳的门铃声,这么晚了会是谁?
我打开一条门缝,瞥见一贵妇款款而来,一旁的李斌小心翼翼。
那贵妇三四十岁,略施粉黛,小酒微醺,妩媚性感。见到他兴奋地说道:“斌子,我解脱了,我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看——”说着,亮出了一个小绿本。
“熏,你真的——离了吗?”他颤巍巍地说。
“嗯!”贵妇用力地点了点头说,“唉,我们的事被他的手下发现了,我被净身出户了。怎么,该不会嫌弃我了吧?”她细眉上挑,一脸痴迷地看着李斌。
“呃——对了,熏,你的行李呢?”李斌的眼神里有一丝慌乱。
“我的行李?”她说,“我要行李干嘛?今天是你的生日,看我把自己包装成礼物送你啦,开不开心?”她激动地转起了圈。
只一瞬间,她瞧见了躲在里屋的人影。“谁!谁在里面,快不出来,不出来我就报警了!”说着拿起手机。
“别——”李斌刚想拦住,门砰地一声被打开了。我背着猫包,拖着行李箱,走了出来。
“谢谢李家兄弟的收留,老家还有急事先走了!”我匆忙地想要离开这修罗场。
“等一下,李斌,你解释一下,她是谁?”贵妇一下变得清醒了。
“她,她是我,我,老家的邻居妹子。”他小声说道。
“妹子!噢——你老家有几个妹子啊?”贵妇笑眯眯地问道。
我刚要离开,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我,她锋利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我的肉里。她说:“哈,怎么,做贼心虚啊?好,今天让姐姐我教教你,让你看看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个什么东西!”
“你——”李斌刚要开口,就被贵妇打断了。
“闭嘴!”她怒斥道,“好你个斌子,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啊,开始玩金屋藏娇的把戏了,我真是低估你了。”
她对着李斌一通嚷嚷:“李斌,当初你是怎么勾引我的?说什么,文学艺术是通往至真灵魂的阶梯,怪我笨哝,当了真。以为,你真是当今怀才不遇的风流才子,而我,是你红袖添香的知己。”
一阵凄然的笑声过后,她说:“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风流才子,我看,你就只剩风流了吧?妹子,睁大眼睛看看,就他?不过在网文圈混出了一点点名气罢了。当初要不是哄骗着我给他买书号、投资出版,他的名气从何而来?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够了,林熏!哼,我是什么?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男宠吗?曾经,我也是深爱着你呀——”他说。
“统统给我滚出去!这是我租的房子,我付的水电。立刻、马上、滚蛋!”贵妇厉声尖叫道。
天雷滚滚,眼看就要下雨了。李斌拦下一辆出租车和我一同坐了进去,他沉默不语,我也看向窗外。
司机问:“你们去哪啊?”
对啊,我们去哪啊?能去哪啊?
大雨顷刻落下,车厢电台音乐响起:
天空突然下起倾盆大雨
恋人在屋檐下相互依偎
移动我的脚步轻松躲雨
人潮拥挤握住湿热的手心
再也不愿想起不快乐的旋律
呼吸这一秒的空气……
(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