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冬妮

作者: 颜默 | 来源:发表于2022-05-04 04:04 被阅读0次

    从窗户望下去,有一棵零落的树,大多枝桠已然光秃秃,只有少许的细细的树枝上,点缀着红色的、黄色的、浅绿色的叶子,这些叶子,长得太随意了,随时有掉落的风险。抬眼是一望无际的黑色的夜幕,弯弯的月亮挂在上边,月光冷冷清清地照在空荡荡的街上,和五颜六色的通明的路灯搅混在一起,像是澄澈掉进了世俗,终被染得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冬妮把窗户闭上,室内的灯光完全将月光掩盖住,让这月光进来也实在没有必要了,冬妮于是把厚重的深绿色的窗帘拉上。

    这间房间颇有几分古代的色彩,雕梁画栋,全是按着古时的样式,木窗木桌木椅……所有家具都有木头的影子,墙壁和地板为了隔音效果好点,用的是瓷砖,不过表面漆了一层深棕色,地板上还画着一条一条的直线,眼睛看着,就像用木板铺成似的。

    床铺硬邦邦的,冬妮总睡得浑身不适,且来过的客人也觉得一觉醒来,虽然确实买了乐,但每每一睁眼,都觉得浑身酸痛,回家一定要让人推拿一番才好,于是老板便给每个房间的姑娘都分去了一张软绵绵的床垫,据说是德国货,贵得很。冬妮无所谓贵不贵,总归不是她出的钱,不过睡起来实在舒服,因此她把这床垫看得甚是珍贵,怎样的客人过来,她都不许对方哪怕只是轻微地弄脏自己的床垫。

    冬妮在这个房间里头住了不知道多少日子了,但是绝对还没过三个月。按照这儿的规定,前三个月不得出门,她到现在还是“禁足”的状态。冬妮曾经把头探出窗户,刚巧看到隔壁屋的一个姐妹,于是便问她,缘何这儿有这样的奇怪的规定。那姐妹当时正把脑袋放到窗外,拿着一把木梳子,一下一下很是悠闲地梳着黑色的长长的又密集的秀发,听到冬妮的声音,她抬眼瞥了一眼冬妮,说规定就是规定,问那么多干嘛,拿了人家的钱,就照人家的规矩来。冬妮看着她朝自己翻了个白眼,然后继续梳着头发。冬妮愤怒于她这样的不耐烦的态度,心想,早知道不问这人了,活该我被气!

    冬妮哪知道立的这规矩究竟用来干嘛,钱她也是一分没收着,她不过在破烂不堪的称不上是床的木架子上睡了一觉,醒来就在这样的房间里头,然后就有小厮拿了条轻薄的丝绸材质的裙子给她,让她到浴室里头洗干净,浴室的门与墙壁融为一体,不仔细找,还真不容易找着。冬妮当时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家里头孩子多,上头有三个姐姐,下面有两个弟弟,她是第四个,也是最不受宠的一个,挨她爹的打已经挨习惯了,但是她还没习惯忍受疼痛,这小厮看起来比她爹要强壮,打人估计更疼,因此冬妮斟酌一番后,选择了闭嘴。

    这之后,她便见了小厮给她带进来的第一个客人。那天外面下着雨,男人穿着一身的西装,黑色的外套上有点点雨滴,裤管上皮鞋上也有,但鞋底是干的。站在她门口时,小厮给了她一块白色的干净的布,冬妮瞬间便意会了,拿着这布,从上到下,一点一点地擦去了男人身上的水珠,毕恭毕敬的,像专是这男人的仆人一样。男人走了进来,小厮在后面把门关上,之后小厮有没有离开过,冬妮就不知道了,总之结束时男人就要离开,一打开门,那小厮就立在门口,微微弓着身子。

    男人摘下绅士帽,把西装外套放在木椅的靠背上,拖了皮鞋,就往床上去。冬妮毕竟不过十几岁,又是第一次,不懂得如何侍奉,只一个劲向后缩,但男人爱的就是她这生涩的样,进门时满脸的严肃,这会都舒展了开来,有笑意爬了上去,从眉毛眼睛还有嘴角流出。

    冬妮说:“先生,我……我不懂该怎么做……”

    男人说:“你放松就好,”他的唇压了下来,在即将触碰到冬妮的粉红的唇瓣时,他又说,“我会教你。”

    冬妮醒来的时候,男人还没醒,睡在床的外侧,神色平静,呼吸均匀。冬妮睁着空洞的双眼,这空洞是脑子给的,她认识的字过于匮乏,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样的场景,以及她的心情。

    男人终于醒了来,问冬妮:“浴室在哪?”这语气,全然没了昨晚的笑意,倒是有刚起床时的沙哑。

    冬妮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将被子扯过胸口,背部靠着床沿,给他指了指浴室的门。

    男人推开门进去,不一会,浴室里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冬妮听着和昨日自己洗澡时一模一样的声音,思绪又飘去了不知哪里。

    男人出来的时候,又是一副西装革履的模样,在桌上放了几张钞票,除了头发是湿的,身上是干的,其他全和昨晚来时一样,一切就像是冬妮的一场梦,来得快散得也快,彼此连名字都不知道,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对冬妮而言,确实足够稀里糊涂。

    男人走出了门,没再看冬妮一眼,冬妮看到小厮站在门口,像她昨天给男人擦拭身上的水珠一般,是那样的毕恭毕敬,身子弓成九十度,一只手环在肚子前,一只手伸得直直地,为男人指引离去的方向——好似男人不懂得怎么走一般。

    男人走了之后,小厮的脊背渐渐直了起来,热情的笑容恢复成为面无表情的神色,把地上的冬妮的衣物收了起来,桌上的钞票也一并拿去,看也不看冬妮一眼,径自出了门。冬妮于是继续靠在床上放空,或许在想什么,又或许什么也没想。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门又被打开了,那小厮带着一个扎着两麻花辫的女孩进来,女孩手上端着一点吃食和水,放在木桌上,然后弯着脖颈立在桌旁,小厮往冬妮的床上丢了一套新的衣物,又去浴室把用过的浴巾换了下去,便带着那女孩离开了冬妮的房间,走之前,他说:“在中午我送午饭进来给你之前,把自己洗干净。”

    冬妮没有回应他。在他走后,冬妮只掀开了被子,看着自己这样青一块紫一块的跟被她爹殴打之后没什么两样的身体,只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缓慢地走到浴室里头,床上的衣物一个也没拿,等到洗完之后,才慢吞吞地走到床前,一件一件套上。

    坐在桌子前,冬妮打量着桌上的吃食,却并不动手,看了一会,她反而起身,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看向十多米之下的一棵高高的冬妮并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树,树叶还算葱郁,也有泛了黄的、染了红的叶子穿插其间,但因着这多彩的颜色,让这棵树更加地吸引人——绝不是周边没有什么其他树木的缘故。

    这是个阴天,也许清晨下过雨,也可能是夜里的雨水还没干,街道还是湿的,那棵树上大概率挂着不少水珠吧,冬妮看不分明。天上厚厚地堆了一层又一层的云,大多是灰白色,冬妮视线所及的范围内的世界,便也是灰白色的。

    冬妮撑着下巴看呀看,不知道看了多久。

    到“解禁”的那天,冬妮已不知自己见过多少位客人,有时候一天会有两位——一位清晨离开,一位午后到来,有时候隔上两天才会有一位,大多是“回头客”,来了不止一次两次。客人多的日子里,冬妮便尽心尽力地侍奉他们,没什么人的时候,冬妮就打开窗户,撑着下巴,将窗前的建筑和街道,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和小贩,变幻莫测的天空,还有那棵逐渐凋零的大树,看了一遍又一遍。

    有位客人对冬妮来说,有些不同,冬妮记得她,是她的第三位客人,戴着一副眼镜,穿着很是斯文,气质温润,冬妮问过他的职业,他闭口不答,冬妮私自觉得,他是教书先生,总之绝对是很有文化的人。

    这位冬妮心中的教书先生,冬妮且将他唤作刘先生,他说自己姓刘,冬妮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这刘先生来过冬妮这儿,加上今日,便有八次了,这数字,在冬妮的所有客人中居于首位,冬妮对他的印象,不深才难。

    刘先生在第三次来找冬妮的时候,闲着没事儿,竟教冬妮识起字来,冬妮本来愚笨,又从未接触过任何书,刘先生教她很是吃力,也曾说过——我从来没遇着你这样难教的——这话让冬妮更加断定他是位教书先生了。刘先生嘴上虽这么说,却仍是很有耐心地教冬妮。第四次来便给冬妮带了几本书、纸笔和一瓶墨水,第五次第六次来的时候,冬妮已然大有长进,至少看得懂的字多了不少,且能够写正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像最开始那样,写出不如蚯蚓爬一般的字体。

    这次刘先生一来,就被冬妮画在白纸上的画惊艳到——他的眼中迸射出冬妮从未见过的光芒,他的声音有着抑制不住的激动,问冬妮:“这是你画的吗?”冬妮点了点头,倒了一杯水递给刘先生,又倒了杯给自己:“画的是楼下的一棵树。”冬妮喝了一杯水,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我竟不知……我竟不知!你画画如此厉害!”

    冬妮很是疑惑,怎样厉害?不过是她按着自己脑海中的那棵树的模样,随手将它印在纸上罢了,画完之后,冬妮都不知道那横七竖八的枝桠究竟要伸向各方,还有粗壮的树根上凸起来的树疙瘩,冬妮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它们一并画出来,但总归已经画完了,也没办法改掉,就扔在了桌上,像一些客人把她的衣服扔在地上一般随意。

    接下来,刘先生用让冬妮不明所以的一些字眼,一些花哨的成语,将冬妮的画从细枝末节之处夸到整体,又连带着,把冬妮一并夸了一番。这是冬妮第一次听到刘先生说这么多的话,也是冬妮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夸她,她一杯又一杯地喝水,让自己没有空闲说话——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来这儿的客人,无非都是为着一件事儿,刘先生这样像碰见了什么人才一般的兴奋,反倒让冬妮不太舒服,虽然被夸了,却更加不太舒服——客人夸她长得好,夸她身材佳,夸她叫得好听,她都一下子接受了,因为是明了的事儿,她现在不就以此安身立命吗?刘先生没夸过她这些,反而夸她作画作得如何好,夸她聪明,说她有天赋,冬妮是不太能理解到这层面上的,作画再好,她也不会以此谋生,再聪明再有天赋,到了床上,不还是光溜溜一条人吗?又有什么用?

    冬妮有些不耐烦,她想打断刘先生的滔滔不绝,又想到刘先生平日待她如何好,加之她给刘先生安上的教书先生这桂冠,又使得她不忍心打扰到此时意气风发的他,冬妮很是矛盾,双手抱着空空的小瓷杯,眼神呆滞着,思绪飞到九天之外。

    不知什么时候,刘先生终于停了下来,两人东聊西聊地,聊到了床上去。等冬妮醒来的时候,刘先生已经离开了,平时冬妮对于刘先生的离开,总有一种怅然若失之感,这次却觉得如释重负。

    冬妮躺在床上,被子漫过头顶,冬妮在被子里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冬妮终于可以出门了,虽然一个月只能出去两次,且出门的时候,专拨给她的小厮,总在她的身后跟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约莫一米。小厮的身上会揣点钱,老板说这是冬妮薪水的一部分,但是从来不让冬妮自己拿着,冬妮要买什么东西,须得经过小厮的同意,他说可以,才肯掏钱出来买。

    ——可明明是我的钱!

    冬妮每次都是这样的忿忿不平,但她只在心里头叫嚣,从小到大便是如此,已然习惯了。

    那天天气晴朗,阳光洋洋洒洒落在道路上,有小车经过,带走了一部分光,新的光又立马聚集上去,街道上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空气中有甜腻腻的香气,不知是糖果还是面包,冬妮闻着馋得很,又觉得不能浪费这样美好的天气,便用了这个月最后一次出门的机会,踏着欢快的步子,穿梭于大街小小巷,然后在一家卖旗袍的店门口,停住了。

    冬妮正准备进去,小厮在她身后凉凉道:“这里面没有你能买得起的东西。”

    冬妮低低地咒骂了一声,自顾自地走了进去,小厮紧随其后。

    冬妮在店里头挑挑拣拣,上手这边摸一把,那边摸几下,她根本不懂得材质的学问,单单是为了过一把手瘾。店员盯得她越紧,表情越不好看,冬妮就越开心,摸得越加起劲。

    “不买就不要乱摸,摸坏了,可是要赔钱的。”那店员终于是忍不住了。

    冬妮没好气地说:“你怎得知道我买还是不买,我不摸摸,我能知道穿在身上舒不舒服吗?再说,摸几下都能给摸坏了,质量这么差,谁敢买哟!”冬妮说着说着把自己给逗笑了,这笑容在店员看来是实打实的嘲讽,店员一时语塞,憋得面目通红,最后硬是憋出了一句:“不过是个娼妓,竟这般得意!”“娼妓”两字一下子激怒了冬妮,冬妮不知道为何,分明对方说的是事实,但是她觉得自己遭受了莫大的侮辱,她当下就伸手胡乱地抓扯那店员的衣服,这一角滑落,她就扯住那一角,嘴里咒骂个不停:“娼妓?你算什么东西,这样说我?你看看自己长得什么样?脸上的麻子还少吗?脸盘子还小吗?一肚子的肥肉!你说我娼妓,你比娼妓还不如呢!”

    最后是小厮把冬妮给拉开了,连带着小厮也遭到了冬妮的“攻击”,脖颈出现出了一道长长的细细的划痕。那店员被打懵了,直到冬妮被小厮拖出门外,她还没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冬妮早就不知所踪了。

    冬妮被小厮直接拖回楼里她的屋里头,重重地甩到混杂着各种各样的味道的床上,那小厮恨恨地说:“我会将这事如实跟老板说,你下个月一次也别想出门,再有下次,你到死都别想出门!”冬妮不知是不是被怒气冲昏了头,对着小厮也大呼小叫起来,只让他“赶紧滚”。待小厮走后,冬妮把床上的被子、枕头乱扔一通,手四处乱挠,再不顾底下正是她珍惜得不得了的床垫,疯狂地发泄不知何来的愤怒和恨意,边发泄便吼叫,直到完全失了力气,趴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屋子陷在一片黑暗中,冬妮的心情也如同这屋子一般黯淡,她后悔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她对未知的惩罚很是恐慌。

    下个月她果然没能再出一次门,且见的客人愈加得多,她忙得脚不沾地,小厮永远懒得看她一眼,每天不过给她拿新衣服、给她吃食,交代她要做的事,收到她的“嗯,听到了”“好,知道了”之后,就退出房间。

    不过是这样,一天又一天,在这期间,刘先生没有来过,他的来访记录,还停在第八次。刘先生留给冬妮的书,冬妮还没看完,因为太多的字冬妮都还不认识,白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画,墨水没有了,笔也用不成,冬妮只好在空闲时,呆呆地望着窗外的一切。

    又是一个雷雨大作的傍晚,冬妮再次见到了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小厮给了她一块干净的毛巾,冬妮毕恭毕敬地为他从头到脚地擦拭雨滴,耳后男子走进屋子,小厮在他身后把门关上,一如最初见到的那样。

    男人依旧扳着一张脸,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几个月没见,男人像老了几岁。这次在床上,他的脸依旧是愁容居多,并不像最初那样,喜笑眉开。冬妮也没有最初的生涩和稚嫩,这么久了,她已然学会了如何侍奉好客人,但显然这并不是那个男人想要的。冬妮尝试先到曾经的自己,却如何也找不到,所有的动作和声音都已经刻进了她的骨髓,是不用怎么想就自动伸展、传唱开来的。

    冬妮在入睡前,终于听到了这晚上男人的第一句话,他说:“你变了。”

    冬妮睁开了双眼,窗帘已被拉开,屋子里头亮堂堂的,身边的男人不知何时离去的,冬妮摸了一把,温度是冰凉的。桌上没有放着钞票,也许是被小厮拿了去吧,也许……冬妮看了看自己的床上,没有新的衣物,地上她那散乱的裙子还在——小厮应当还没进来过。

    冬妮喃喃了一句:“你也变了。”

    男人走后的第二个夜晚,刘先生来了,带来了新的纸笔和墨水。

    刘先生对着冬妮的“乱涂乱画”,又是一顿无厘头地夸——或许夸得合理,但冬妮听着云里雾里。冬妮的不耐烦愈加重了,兴许是责怪刘先生这样久才来,也兴许是受了昨晚那个男人的影响,她这次打断了刘先生滔滔不绝的发言,说:“你说的我实在听不分明……再者,我画得如何如何好,又有什么用?我又不是靠着这个吃的饭!我靠什么吃饭,你当很清楚才是,比起夸我这些,你还不如给我留点钱,我好在下次出门的时候,能买上一件想要的旗袍。”冬妮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向刘先生,而是看着自己的涂上了一层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甲,一只手展开,另一只手像当初在店里头抚摸旗袍一般地摸来摸去,也不知究竟能摸出什么东西来。

    刘先生怔住了,不过仅仅一瞬间,就又洋溢起来一股热情,说:“怎么不能?你画的这样好,卖画也不是不行!”

    “卖画?”冬妮这会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刘先生,想着他不愧是“教书先生”——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卖画能有我现在这行当赚得多吗?”

    “你现在赚的,几时落到你手上了?你也说了,你到现在还买不起外面的一件旗袍!”刘先生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冬妮只觉得他好笑,还有人希望她这样的人成为“画家”吗?从低劣的行当步入大雅之堂?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冬妮说:“我这样挺好的,好歹吃穿不愁,我天天看着外面,时不时有饿死的或者不知道到底怎么死了的人的尸体摆在街道上……在这里我好歹吃穿不愁。”

    刘先生一面说着“你这样简直!简直无药可救”,一面愤愤地出了房门,竟是连床都未曾碰过,这情况,冬妮还是第一次见。

    刘先生走了之后,冬妮一次又一次地思考刘先生的那句话——简直无药可救——确实无药可救,谁能救得了她?在这儿待了这么久,她不是没想过走,但走得掉吗?走掉了又该去哪?有地方去吗?

    何况冬天就要来了,没个住的地方,怕是要被冻死吧。

    总之打这之后,冬妮再没见过刘先生,他是否是教书先生这件事,也像是一个没有谜底的谜语,在寒冷的冬季,连同刘先生带来的纸币和墨水一起,全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了去。冬妮也再没见过那个男人。

    冬妮的屋子里头的客人依旧来来往往的。

    春天的时候,冬妮屋里头窗子底下的那棵树终于开始抽芽,树枝上的积雪已然融化成了水,小小的嫩叶冒了出来。天空中有云朵飘过,受了风的推动,身姿很是轻盈,飘过之后,不留一点痕迹,再有新的云朵飘来,却始终不是之前的那朵。

    冬妮隔壁的窗户被打开,有个女孩像她一样看着窗外,不同的是,冬妮用手撑着下巴,而那个女孩只是把脑袋探出去,四处观望,看到了她隔壁的冬妮,于是朝着冬妮笑了一下。

    这个女孩,不是让冬妮受过气的那个。

    隔壁屋子什么时候换了主人?冬妮竟不曾听闻。

    “你什么时候来的?”冬妮问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看着十多岁的模样,和冬妮的年纪应当差不多,但是女孩子脸上的稚嫩,却是冬妮再也不会有的神情。

    “我吗?昨个儿才来的。”女孩的声音很轻快。

    “昨个儿来的……原来屋子里头的那位……”

    冬妮还没说完,女孩便接过了话——

    “噢,你说她呀,据说染了病,死掉了。说起这个,我本来都不愿意住在这间的,总觉得晦气——”

    “可你还是住进来了。”

    “后来老板跟我说——哪间没有死过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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