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多,我家老二下楼来,眉头皱成一团叹气:“妈咪,我上了高中肯定会死掉……”
看看,青春少女强说愁的理由有千万条,每一条都可以如此夸张。我打量着这个出落得比我还高,开学就要成为高一新生的老二,大笑:“Monroe-Woodbury高中学生有六、七千之众,没听见说谁因为读书死掉。”
“可是,你知道高中的功课有多难多紧张吗……”
“好了好了,”我还是笑,拍拍她的肩膀。“等你快死的时候我们再来讨论这个问题也不迟。准备好了吧?我们差不多该出发了。”
今天是我们高中的“迎新会”。等我们抵达,高一新生们和他们的家长已经挤满偌大一个礼堂。迎新会准时开始,照例是重要人物们轮番讲话。我们这个高中分成4个学部,当下总校长、分管各学部的副校长、指导老师办公室主任逐一上台亮相,一律是先欢迎新生,接着介绍自己分管的职责范围,最后陈述对学生的要求。几位校领导在行政、教学和学生管理等具体事务上各有分工,讲话中对学生们的要求也各有不同的侧重点。
“作为学生,你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习,”总校长说。“所以,请严肃对待你们的成绩,千万不要对分数掉以轻心。”
负责课外活动项目的副校长说得更加直接:“一旦你们任何一门功课的任何一次考试成绩低于2.75,就必须立即从你们参加的球队或乐团或社团活动中暂时退出。如果成绩还是上不去,将会被取消参加课外活动的资格,不管你认为自己有多少特长或天分。”
我坐在下面听着,不禁莞尔。难怪我的学生们到了大学课堂上对分数都锱铢必较,从随堂测验到读书笔记到家庭作业,不计入期末总成绩的就不能指望他们会好好做,原来从小这样被强制训练出来了。
高中四年,联邦统考、州统考、学区统考……一个接着一个,虽然并非每个年级和科目都包括在内,但学校测验和班级随堂小考几乎天天都有,这些都是最终评定总成绩平均点数(GPA)的有机组成部分。GPA作为一个数,是学生们Credit。Credit作为一个词,在这样的语境下不仅是“成绩”,还是“信用”。也就是说,GPA的数值所呈现的不仅是一名学生的阶段性习得水平,更是一个人对于学习的态度。对于直接关系到能否顺利毕业以及怎样毕业,更影响升学或就业的这个GPA,学生们家长们怎么敢、怎么可能对此掉以轻心!
美国普通高中在强调学生获取知识的均衡性、多样性及基础性的前提下实行学分制,没有固定课程固定班级,学生们依各自的选课计划到相应的学科教室去听课。这种“走课”的形式容易让人误以为美国高中生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实际上,尽管学生个人的选课意愿会被列入考量,课程计划却是依照学历培养大纲制定的。而从数计百计的必修和选修课中帮学生制定出选课表的,是指定的,从入学起一直带领他们直到毕业,负责指导他们的高中阶段一应事务的专业指导老师 (Guidance Counselor)。
我们高中在“全美公立高中前1000名”的排行榜上位列第153,教学环境和质量相当不错。指导老师队伍的阵容很可观,十数位都有硕士以上学历,主任维恩博士,曾经是我家老大4年的高中生活里最依赖、最信任的人。这次老二没有被划归到他名下,还唠唠叨叨地遗憾了半天。身量高大的维恩博士有板有眼地发言:“离开学还有一周,开这个迎新会是要提醒大家,暑假已经结束了,孩子们!准备好书包,调整好作息时间,我不希望你们开学第一天就迟到!在整个学期里,也要保证每天按时到校。你们是学生,上课时间不应该待在除了学校以外的任何地方!”
每天早上第一节课的铃声一响,高中的大门就关闭了,闲杂人等不得随便出入,学生们也不能。即便到了大学里,出勤率也要列入期末总分的评算。以一门课32个学时计算,我允许学生有两节课缺席而不问缘由。此外,事假病假都必须提交书面证明,上课迟到10分钟以后算旷课。——这些规矩并非我的发明,而是美国教育体制里一以贯之的约定俗成。
分管B楼学部的派翠克博士是一位女副校长,对学生生活方面的要求提得更细一些,第一条就是手机以及其他一切私人电子设备在上课时间内必须关闭,没有任课老师的允许不得使用。“‘我妈妈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或者‘我爸爸在路上堵车’之类的借口,都不构成你们在上课时间使用手机的正当理由,”她面对观众席,直截了当。“家长们!你们也没有必要给坐在教室里的孩子发短信。”
有些要求更严格的高中,学生的手机必须锁进各自的储物柜,在教学楼中不得随身携带。最近这几年回国讲学,发现国内的学校和老师们对此似乎都态度宽松得多。而美国的课堂上,学生擅自使用手机的问题不仅仅在于他们自己是否认真听课,还在于妨碍同学、搅乱课堂秩序,更在于缺乏对任课老师起码的尊重,所以都被明令禁止。
派翠克博士接下来罗列了一大堆着装规定,尤其针对女生,比如无袖上衣的肩带宽度不能小于两英寸,牛仔短裤不得短过手臂正常下垂的位置……我听着转过头去,盯着我家那个一天到晚讲新潮讲时髦的新高中女生,意味深长地微笑。她赶紧冲我扮个鬼脸:“你知道我一直穿得很保守,保证不会犯规的,妈咪!”
这一场“迎新会”开完,整整一个暑假里作息毫无规律,懒散了近两个月的老二,也不得不为开学认真做准备了,每天在我耳边翻来覆去地念叨:
——“妈咪!两堂课之间只有4分钟,教学楼那么大,我会跑死的!”
——“妈咪!意大利语的老师说开学第一天就要考试,我会忙死的!”
——“妈咪!指导老师要我修‘humanity(人类学基础)’,我肯定会死的!”
——“妈咪!每天早上5点半就要起床去等校车,我肯定会困死的!”
啊,青春少女强说愁的理由有千万条,此刻再加上一点儿开学前紧张症候,更是一条比一条夸张。我依旧不动声色,笑:“啊,知道了。等你快死的时候我们再来讨论这些问题,妈妈已经答应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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