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刘小谦
周全导演的长片处女作《西小河的夏天》拥有优良的成色，是当代华语电影中少见的围绕小情节、小人物、小生活态的质朴故事。然而这样的故事因为缺少足够的商业噱头，相对于大咖、特效、爆点齐飞的商业片而言，成本必然少得可怜。于是我在影片上映之前，只听说它荣获了釜山国际电影节的新浪潮奖提名、KNN观众选择奖，却几乎看不到任何平台上有什么宣传。这种情况的出现，可能是此类影片的一种必然，无论它是否质量上乘，是否细腻动人。一方面，资本不会选择此类影片，另一方面，不得不说中国电影观众的整体审美，还没在商业片中吃饱，还在垂涎酒肉的人，如何能安心饮茶呢？
但也因此，我得以在电影院的小型放映厅里好好享受它带给我的柔软的感动。
说说故事。
影片的主要视角来自于处在不同年龄段的三个人，10岁的顾晓阳想让父亲同意自己参加学校的足球选拔；中年的顾建华被许诺升任副校长，同时对新来的年轻老师产生了爱慕；年迈而火爆脾气的邻居郑先生一直放不下故去的孙子，将慈爱转嫁到了顾晓阳身上。
少年人的逐梦不得，中年人的触碰禁忌，老年人的晚景落寞，在这个故事的大框架里被关联起来，从这个角度来讲，这部影片的骨相已经不俗了。
在整个剧情上，导演的表达都足够克制，全片中见不到极端的冲突，同样所有的冲突也不会产生巨大的后果。这种方式能让我想起日本导演是枝裕和的《如父如子》，同时也能让人想到去年年末的温情电影《奇迹男孩》，这几部影片有同样的表达特点：所有的对抗和转变都是内化的，一放即收的。
外化的商业片会采取激烈的争吵，肢体上的冲突，用热烈的窘境制造笑点，用巨大的代价制造悲情。但内化的剧作，剧中人物不会经历过分巧妙的情景，面对问题也不会产生夸张的反应：比如顾晓阳误会父亲与年轻老师有染的时候，只会在合唱中故意走音，之后跑到母亲处，一言不发地生闷气；比如顾晓阳母亲在得知丈夫与年轻老师一起去了舞厅之后，也只是在回家路上飞快地骑车，将丈夫落下很远；全片唯一的一次吵架戏码，也在两分钟之内便转场了。
因为弱化了冲突，这种内化极容易产生乏味感，好在导演的镜头功力上乘，将这种感觉转化成了温柔与温度。而同时，内化的剧作无疑在审美上是高级的，因为它更加真实，同时也更能触动经历过生活的人们。
说说镜头。
本片的主要取景地在绍兴，年代设定在了1998年，主要的场景不出老宅天井，石板路，旧小学，石拱桥。
在影片的前半部分，导演将这些场景拍出了浓浓的生机，尤其是在顾晓阳与爷爷共同出现的戏份中，天井落下的阳光，河畔垂柳，和翠绿的遮了小半视野的远山，都令画面充满诗意。
而在中年人顾建华的主要场景中：如学校办公室，老宅中逼仄的房间，画面的气质便暗淡了下来，办公室的色调偏冷，而家中无论是冷暖色调，打光都偏昏暗。
如此看来，导演对于画面是极度讲究的，并且技巧相对纯熟。
值得一提的是，片中有很多借助打光来表现情绪的地方，比如隔壁郑先生穿着巴西球队在天井中踢球，而顾晓阳坐在角落里观看。郑先生在明亮的阳光里，而顾晓阳则在阴影中。这个明暗对比与剧情呼应：顾晓阳很想踢球，但遭到了父亲的反对，而踢球的郑先生可能就是他的救星。另一处：顾建华拿着同事们送的一筐杨梅找到教室内的年轻女老师，一同品尝，这个时候阳光从教室的窗户里打下来，暖黄且偏红，暧昧气氛呼之欲出。而之后的剧情中，两人去了舞厅，光线则变成了红紫相间，光线的层次随着剧情、情绪不断递进，足见导演的用心。
这种画面技巧在片中还有很多，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观影时大家可以注意导演对于木窗透下的碎光的应用，以及镜子这一道具的应用，这些值得玩味的镜头语言会令影片增色不少。
说说不足。
导演在演员的调教和调度上有一些缺陷，尤其是孩子的戏份，包括某些群戏。在教室、操场的几场戏，能明显感受到导演的操之过急。孩子们的反应过快，会产生一种“演员知道剧情于是朝着剧情走下去”的违和感。当然，首先孩子很难表演到位，同时这部影片是周全导演的处女作，在观影的过程中，我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后半部分相对于前半部分有明显的提升，这可能是年轻导演在工作过程中有可观进步的体现。
另一方面，剧作的台词会显得不足。如果我们拿它与去年的《奇迹男孩》或者杨德昌导演的名作《一一》来对比，我们能感受到：虽然周全导演在台词的精短上已经下了功夫，但是对于主角价值观的表达，“什么人该怎么说话”，以及其深度、力度上都会有多欠缺。
同样，台词上我们也可以在影片中看出导演在不断进步。在顾建华一家三口与年轻老师对峙的一场戏中，我们可以明显感觉出这场戏的每一句台词都有意义，并充满能量。这也是令我对这个新人导演刮目相看的一场戏，在此不剧透了，希望大家能好好观赏。
在剧作上，导演前期的节奏有些拖沓，有些场次单纯地为了交代信息，却缺少人物与事件的“矛盾”与“钩子”，也可以说是缺少“戏眼”。
比如我们会看到顾晓阳趁父母不在，把床下的铁盒子拿出来把玩。这个设计本来很有生活，我们在年幼时候都曾经有一些属于我们的收藏，同时不希望被父母知道。但导演在处理这场戏的时候，仅仅停留在了顾晓阳把足球申请表放进了铁盒，盒中没有出现有隐藏含义的道具（诸如“缺角的照片”，“停下的手表”这一类可以展露前史或情感的），同时那张代表梦想的“申请表”也并未在之后产生可以勾连情绪的剧情（诸如“父亲在没收铁盒后发现了申请表，意识到孩子对足球的珍视”），只是在影片结尾被顾晓阳重新拿出来，让父亲签了字。也就是说，这一段戏码，无前史，无伏笔，造成了某种程度上的浪费。
类似的剧情设置在影片前期时有出现，因为单一场次的信息量不足，导致了必须用更多的场次来解释足够的信息。又因为本片的主要人物较多，则会在影片 “建制”部分产生冗长感。好在，这样的感觉并未持续很久，在影片中后段，因为导演的信息交代足够丰富且明确，使得多处矛盾足够合理且好看。
综上，新人导演周全拥有足够的实力和诚意，同时拥有足够的勇气去制作这样一部温和但富有能量的电影，商业片和速食媒体的油腻之下，这部作品值得被渴求真实和纯净的观众们坐下来细细品味。
文 | 刘小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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