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有些刺目。那些陈年往事始终压在心口,让眼前的现实变得恍惚。
我本来就是和二叔一样的人,只是前世受此大厄,为了在这个世上活下去,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白远道。师父从魂魄里分出叶安,断了牵挂,坠入幽冥。他只是想有人陪,这愿望落在他坠魔的偏执里,就永远也不能愈合,所以他不能拉白远道,便去拉楚泽。叶安替他守我,等阿蟒被楚泽聚了,转世成二叔,又引我投生人间。
也许他念着他前世真身,所以先我一步,投到云南。而我或是循着二叔,或是念着师父说过,若我做白远道,他便安心,所以投到白家。
叶安是李承邺的原欲,所以贪杯好赌,善良且怂。这样想来,一切都说得通。我原本怨他们宿命纠缠,为何要带上我。原来是我宿命纠缠,偏偏带上了他。
我正望着天花板出神,二叔推开门。我顺着声音看过去,桌上放了杯水,里面飘着几片柠檬,泡得有些变色。
“几点了,我怎么。。”
“九点多,好了吧。”他坐到床边,在我额上重重一按。“你说话能信吗?昨天吵吵睡不着,他前脚给你倒水去,你就睡得跟死猪一样,心里没点谱。”
在阳光底下,他脖子上的划痕明显,血从皮肤里渗出来,凝成细长的痂。因为极细,昨晚在灯光里就不容易看出。
“叔。”我冲那划痕伸出手,被他打到一边。
“干什么?”
“对不起啊。”
“你小子是真狠。”二叔道,“不说了,起来吃饭。”
我没想到叶安还在,厨房里热气腾腾,他见我们出来,盛了粥开始往外端。
我替他拿了两盘凉菜。二叔往餐桌那一坐,算是彻底翻了身。
“今天不用上班?”我说。
“请了两天假。”叶安摆好碗碟,一个早餐弄得像酒宴一样。花样多,倒不觉得油腻。
“哥你先吃,我再切个果盘。”叶安说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又转进厨房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于是去看二叔脸色。二叔知道我看他,也不搭话,低着头看手机。
他自打从镜子里出来就有些怪,好像对我有话,又说不出,反倒期待我提起来。我想了想,他昨天晚上那句“你爹又活了”的语气,就差在爹后面加个我字,不知道费了多大劲才给吞回去。
“叔。”我说。
他没动,似乎感到我要说什么,气氛诡异。
“你。。。你是从我父亲正魂里分出来的。到底算是我叔,还是我哥?或者。。。”
“什么都行,反正不是你爹。”二叔打断我的话。“他是他,我是我,你也别乱认。”
“不是,你理解错了。我是说,要是兄弟的话,我比你还早一点,你该叫我哥啊。”
他终于意识到我不是要认爹,而是拐着弯占他便宜。顿时松了口气,梗着脖子抬起头来。
“你放屁!”他说,“一个魂魄分出来的,那就是兄弟。就像他,你能说李承邺是他爹?”
叶安放下果盘,挑了下眉,没说话。
“你记住了,不管你小子折腾成什么,你叔永远是你叔!”二叔瞪着我,从桌子下面摸出几瓶啤酒,递给叶安。“来两个?”
叶安一副正合心意的样子,随手在桌角磕下瓶盖。
“大清早的,你们干嘛?”我看这阵仗不对,捧着碗看向二叔。
“没让你喝,你也不能喝。”二叔道,“老实吃饭,没你的事。”
“哎?”
“哥说的对,你得多吃。”叶安给我拿了杯水,把果盘往我这推了推,顺手跟二叔撞了下酒瓶。
“我可先给你说好。”二叔看着叶安,指了指自己脖子。“从今往后,你惹我行,但你别惹白溪源。我不是说他比我能打,是半大小子,狠啊。惹急了没轻重,我也不想看你被他伤。”
“我知道,哥。”叶安应道。“我在青崖山底下看了他一千年,他什么样我知道。”
从今往后,什么意思?我看着那一桌子菜,灵光一闪。
“入伙饭?!”我说。
“怎的,不愿意?”二叔道。
“但你不是。。。”我记得他一直反对我接近叶安,尤其是借他法器去找楚泽的事。怎么进了趟镜子,突然就反转了态度,让他入伙,带他一起去找楚泽?
“此一时彼一时,昨天晚上我们谈了,其他事你不用管,你就说愿意不愿意。”
“愿意啊!这还用说。”
“合作愉快。”叶安用酒瓶在我面前一晃,我拿水杯跟他碰了,一饮而尽。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叶安始终话少,也看不出很高兴的样子。我跟他一起收了盘子,他不知什么时候从宿舍拿了装法器的箱子,放在沙发后面。现在拿出来开了锁,摆到二叔面前。
“哥你随便挑。”他说。
“你这都是阴物,我用不上,最多帮你们看看。”二叔虽然这么说,也捡了几件,看了几眼又扔回去。
叶安抱着肩膀靠在墙上,眼角有些酒精带来的红。
“白溪源。”他说,“你有没有话想和我说?”
“什。。。什么?”
“一会下幽冥,你有没有话和我说。”
“你做饭挺好吃的。”我说。
“比你叔做得好?”
“不是一个风格。你做的比较。。。清新。”我想了半天,想出个词来。叶安一笑,二叔直起身,转过来对着他。
“挑不出来。”他说,“你随意,哪个顺手用哪个,都一样。”
叶安走过去,在箱子里翻了两下,抽出一根铁链,慢慢缠在手上。
“这什么啊。”我说。
“捆仙索。”他抬起头,将手向前一挥,那铁链忽地从腕上探出头来,蛇一样缠绕在空中,转瞬又收了回去。
“你得带个东西防身。”二叔见他弄锁链,从箱子里捡起条带子,那带子是染成蓝色的棉布,上面零星绣了些草木,不知道过了多少岁月,绣线的光泽依然明亮。
二叔拽过他左手,一圈圈绕紧,系在腕上。
“哥你。。。”叶安看着那带子,耳根忽然一红。
“管它是什么人用的,你就当软猬甲,这还轻巧,多方便。你打气盾的时候也用这个手,能借它力。”
“什么人用的,你还害羞?”我说。
“贞。。。贞烈女子。”
我噗地一下大笑,二叔抓着我手往叶安身上一按,空中顿时嘭地一声,仿佛无数电荷从他身上炸裂,劈头盖脸地刺过来,又疼又麻,生生把我的笑憋了回去。
“笑不笑了!”二叔道。
“不,不笑了。”我抓着手退了两步,叶安脸上终于褪了红,放下袖子,把那腕带藏了进去。
二叔点了点头,抬起手,玉衡轩的地板上显出金色的纹路,那些纹路在他掌下渐渐清晰,蜿蜒成阵法的模样。
“此为法阵,令渡冥河,九幽界地,律令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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