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结多年，“回家”二字却越来越沉重。从一开始的逃避，到后来的赌气，然后是尴尬，忐忑，怯懦，到最后的习以为常。15年了，回家次数屈指可数，且每次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从来没有细细思量过，与至亲的关系何以生疏至此。也从来没有反思过，这种我行我素算不算薄情和冷漠。
今年夏天，在没有任何借口可找的情况下，我带辛巴回老家了。7月21号到家，8月12号返回，连头带尾一共23天。
在家前几天不算完美。想来也不奇怪，从出生那天算起，辛巴与外公外婆在一起的日子加起来不到两个月，彼此既有血缘关系带来的自然亲近感，又有多年未见带来的陌生和距离感。母亲的过度热情让孩子有些不自在，孩子的乖张性情又让两位老人有些不知所措。而我呢？我既担心辛巴不够落落大方，或者吃相不佳，或者口无遮拦，或者对长者不敬，对弟妹不爱护和不谦让。又害怕他因为换了个环境，打乱生活和学习节奏，看电视、玩手机游戏没有节制。
放任孩子自由自在还是按常规予以约束？当孩子明显表现出格，是当场指责还是适当为他保留颜面，尺度如何把握？我很矛盾。矛盾的根源是虚荣心作祟。我太想让父母和兄弟姐妹们看到，这些年我并没有太失败。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并且把孩子养育得还不赖。
当着父母和姐姐、侄儿的面，在老家与辛巴爆发激烈冲突，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起因是辛巴玩手机超时，而且因为打游戏输了，不住地埋怨网络不好手机太卡，大半天沉浸在挫败感中，哭丧着脸，不仅不按计划完成作业，到了晚上还不肯上交手机。我耐着性子忍了一天，到晚上也发了脾气。结果是，辛巴带着手机冲进房间且反锁了门，直到第二天下午5点。母亲好言劝说，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后加上言语威胁，孩子通通不予理会。直到父亲叫了开锁匠，强行破门，这场闹剧终于看到了一线落幕的希望。
当父亲疾言厉色，用我几乎不曾见过的愤怒指责辛巴不知好歹，不懂规矩，表现恶劣的时候，我险些落泪。那一刻，我不觉得尴尬，不感到难为情，只有释然和感激。释然在于，长久以来我试图营造的母慈子孝和谐面具终于摘下来了。没错，这就是我们真实的母子关系。辛巴大了，性情执拗，脾气暴躁，我有时候非常力不从心，可是大多数时候，作为典型的三口之家，当孩子父亲出差在外时，我与辛巴之间没有任何缓冲地带，一旦有矛盾或冲突，只能彼此恶语相向。他的委屈没有第三人关注，我的无助找不到地方倾诉。我们何其狼狈又何其幸运。因为父母依然健在，母亲的慈爱与智慧，父亲的威严与力量，过去曾支撑我趟过无知、脆弱和困窘，而今，在我40郎当的年纪，搞不定孩子，平息不了纷争，他们还是我坚强的后盾。
当晚，辛巴从房间走出来后，父母外出散步，留下时间和空间，让我们母子缝合裂痕。辛巴一开始情绪依然激动，要求立即返回绍兴，说跟外公外婆都闹成这样了没法继续呆在一起。我告诉他，绍兴肯定要回，但不能这么离开。这算什么？赌气？逃跑？离家出走？在家里犯错了，被长辈批评教育再正常不过。正确的回应必须是道歉、改正和求得外公外婆原谅，感谢外公外婆姨妈姨爹们的关爱，然后开开心心地把剩下的假期过完，最后开开心心地跟家里人告别，返回绍兴。
些许欣慰，孩子本质不坏，也听得进道理。接下来的日子，辛巴早起会自己铺床，每天早上主动进厨房刷碗，擦灶台，偶尔还会拖下厨房地板。跟外公外婆的互动也比较融洽。虽然玩手机依然每次都超时，做作业也不积极。但怎么说呢？毕竟是暑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许对大家都更好。
我想，有些课程落下了，是父母的伤心，孩子的损失，更是我为人女、为人母的罪过和遗憾。过去的时光终究一去不复返了，说来日方长过于乐观，唯有珍惜当下，趁父母没有过于衰老，孩子尚在身边不曾远行，趁一切等待还有意义，全部守望还有机会得到回应，把那些不及格的功课尽快赶上，但愿牵挂的人健康平安，但愿年底团聚时，共举杯，贺今朝，花好月圆年年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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