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个后生，独自一人拉扯着两个儿子，这后生叫闰栓，他女人跑了。闰栓家里穷，爹妈一辈子就给闰栓攒下个娶娘们的银钱。果真娶了媳妇以后，没几天老两口就挨着个的去了。
闰栓脑袋不太好，他爹他妈是换亲，可他们是一个村里换的，往上三辈数，闰栓得管他妈叫四老姨。当老两口的帮衬没有了以后，闰栓连锅都揭不开了，没几天老婆跟人跑了。闰栓从地里回来后，大儿子吸着黄色的鼻涕告诉闰栓，俺妈走了，说不回来了，二小子吸溜着更黄的鼻涕吹泡泡玩。
媳妇走了的第一天，闰栓眉头紧锁，他看着那些个锅碗瓢盆却连一顿饭都做不出来。大儿子饿了就想他妈，二小子好一点，知道抠鼻屎吃。老人们说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孩子，但真真的这么干的只有闰栓。倒不是说他给孩子吃，是形容他家里足够邋遢。
人穷到一定份上，没朋友，少亲戚。闰栓领着两个儿子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有时候晚上了，闰栓也睡不着，见过女人的好之后，闰栓一个人躺着索然无味。实在难受的睡不着。闰栓就巴咂巴咂嘴，没等他想起什么呢，两儿子就醒了，两对招子冒着绿光问闰栓偷吃啥了？
等到村里退耕还林之后，地少了，闰栓看着坐在炕上的两个小子，越看越抽抽，老人们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两个货还没到半大呢，一顿就得好几个大馒头。
肚子里没有油水的人，吃什么都香，上一次这家人沾点荤腥，还是二哥家里杀猪，给了闰栓一副下水。一副下水一顿就被消灭了，然后闰栓一家子都拉肚子，拉的全家人都腿软的趴在院里看太阳。
村里全是山地，想要多种一点，就得自己开荒，可闰栓只有一头骡子，平时这受苦营生还都指望着这个畜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是非常有道理的。
那时候村里人想要挣钱就会赶着骡子进山伐木，好一点的木头可以卖高价，但是犯法。有一段时间管的特别严格，护林人员都配了枪，不打人，只打骡子。
闰栓的骡子腚上挨了一枪，花了一千多才把子弹挖出来，骡子疼的不停哆嗦，闰栓哭的眼泪哗哗的。
这件事情过后，别人还顶着风险去偷木头，闰栓却不干了，他怕自己的骡子再挨上一枪。
那么没有灰色收入以后，闰栓的经济捉襟见肘。不得已又花了一百多，买了礼物，拜了邻村的唯一木匠为师，可闰栓过了学手艺的年纪，脑子迟钝做事又马虎，没几天手上就多了许多伤疤。想要放弃的时候，又不经想起买吃喝送师傅时，两孩子眼巴巴的瞅着。
老木匠是个有手艺的，从门窗到柜子板凳没有不会的，可闰栓在这里就学去了割棺材的手段。
村里有八个老人，闰栓就做了八口棺材，谁见了都骂闰栓，起码咽气时候你再割棺材呀，你倒好，还数着人头的往下做，真不是个东西。
骂归骂，闰栓也不恼，反正迟早的事，再者说了以前村里没人会做棺材，都得去邻村买，现在有了这手艺，还怕他们寿数长吗？
刚开始，闰栓做好的棺材就码在院里，可卖不出去以后，整天两小子钻棺材里玩捉迷藏，没办法，又挪到了窑洞里。
第一笔买卖终于来了，三叔公死逑了，严格来讲这还是本家，再往上三辈数，三叔公是闰栓的二老舅。在别人一家子垂头丧气时，闰栓觉得自己付出的辛苦终于要得到回报了。可紧接着问题又来了，棺材这个东西并不是你做好了就完了，当逝者躺进去的时候，你还得画棺上漆，闰栓交的学费少，剩下的这部分根本没学到。
这眼看着买卖成了却要又黄了，急的闰栓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光心急又没个头绪。没办法，只能雇画师了，画师是个庙里的老和尚，能用泥胎做佛，可用木棍作画。
老和尚做这个倒是顺手，整个棺材画的流云飞鹤，到了兴处，还写了几个梵文。谁也搞不懂啥意思，闰栓以为是文化就照着画了下来，后来有那识货的，说这是用来夸人长寿的，可三叔公死的时候还不到五十。闰栓又拜了第二个师傅，然后去庙里住了半年才回来，这一来一往寒暑交替，没几年闰栓在周围各村也有了一定的名声。
谁人都知道，那村里有个叫闰栓的，割的好棺材，也上的好漆！
卖的棺材多了，闰栓不只是手艺活了，慢慢的更是懂了许多规矩，白事会上的一些条条框框，什么属相妨什么也知道一点，什么时候下葬也晓得一点。
还是穷人多，有时候请不起总管，顾不上阴阳，闰栓也给掐个日子，算个时辰。一来二去的，闰栓兼顾的产业又多了一点，比如打发死人用的香烛花圈，寿衣等等，他都有涉猎。
到后来闰栓骡子都不养了，开起了拖拉机，车上拉着石头，给人砌墓用。闰栓的两个儿子也起名了，一个叫金梁，一个叫玉柱，妥妥的原始贵族气息，透着一股莫名其妙的老地主暧昧风格。
金梁从小就傻，这孩子举着根老玉米棒子都能想成油光灿灿的鸡腿，兴致一起，能把棒子都给啃完了。长大后除了吃其他的完全没有兴趣。以前闰栓也带着他去画棺什么的，这小子能爬在死人棺材里把贡献都给逮完了。
玉柱比金梁强一点，这孩子也傻，可是胆子小，不像他哥那样什么都敢吃，他只会流口水，流到自己都吞不完的那种。
闰栓从三十多岁干起这行，干到五十多岁后病倒了，他给自己割了一口棺材，临了也没用什么好木料，还是给别人做棺材时剩下的废料拼凑的。
就占了画的好，结果闰栓还在炕上躺着的时候，金梁把这棺材都给换粮吃了。
谁也不知道闰栓什么时间走的，那天玉柱开着拖拉机拉着老木匠，虽然这辈子闰栓做了一辈子棺材，但他应该是一个木匠。金梁坐在拖拉机上面吃着一颗苹果，玉柱点着根自己卷的小兰花，在拖拉机冒着一股黑烟中，往自己家祖坟里开去。
人们在村里驻足看着这家人远去，很早以前邻村的老木匠就挂了，现在闰栓也没留下个徒弟，有几个年老的都愁，这棺材到他们死的时候肯定得花不少钱了。
他们还没愁完，就听哐当一声大响，玉柱开着拖拉机一头栽沟里去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