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激情

村庄的激情

在村里呆久了，总觉得村庄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激情。

看，那些牛在田埂上无精打采的样子，抽它一鞭，也就小跑几步，随即又懒散地走着，悠闲地摇着尾巴。羊儿一个个显出老态龙钟的模样，小羊跟着更加老态的老羊，在山坡上有气无力地吃草，偶尔发出几声“咩咩”，其声颤抖，越发显出老态。那些炊烟，懒洋洋地飘着，一副极不情愿升到天空去的表情，风一刮，就更糟糕了，它们干脆不见了，懒得与风较量。那些树，在我记事时就那么大，都许多年了，还是那么大，好像从来就没有要长成参天大树的愿望。那些鸡，一有空闲，就一只只飞到竹篱笆上去，蹲在上面，眯着眼睛打瞌睡，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神态。那些鸭子，它们在池塘里偶尔扑棱几下翅膀，其实是在伸懒腰、打哈欠……

在这样的村庄里，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躺在树下睡大觉，让太阳把我晒得更加软绵绵，更加无精打采。有时候真想大吼几声，吐吐肺腑里的懒散之气，嘴巴都张开了，却又不知道该吼什么，于是又把嘴闭上，重新躺在树下，眼睛一闭，干脆让太阳把体内的懒散全都晒出来。

离开村庄两年后，回过头一次次打量着她，忽然觉得我的村庄原来是充满激情的，她不仅有激情，而且是那样叫人感动。看那溪流的泉水，一直在潺潺地流着；那些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生生不灭，不屈不挠；那些庄稼，叶脉里涌动着的，是一条条站立着的河流，憋足了劲儿地往天空里奔涌；那些瓜果，大了，红了，火一样燃烧着，灯笼一样喜庆着，在枝枝头头，在山山岭岭，铺天盖地地唱着成熟的歌……

村庄的激情，是潜藏着的，像一条又一条暗河，在土地的深处风起云涌。

在村庄的脸面上，是看不到激情的，必须深入到里层去，才能触摸到她的翻腾与澎湃。

当一个老农，静静地蹲在田边或地角，像雕塑，一遍遍打量自己的庄稼时，他内心涌动着的激情，绝不亚于一名将军检阅千军万马。

当一对恋人，相距五米外一前一后走着路时，他们内心燃烧着的火焰能把干柴点燃，在没人的时候，那小伙子扛着媳妇就往庄稼地里狂奔，那种野性和粗鲁，与火山喷发又有什么区别？当一个农妇，在夜里一圈圈推磨时，她付出的激情，与那些水碾转动的波涛相比，是不相上下的……

因此，村庄的激情，是含蓄的，是朦胧的，是在头巾里裹着的，是在袖子里掖着的，是在斗笠下遮着的，是在扁担上悠着的，是在溪流中潺潺流着的……

如果是大大咧咧地走过村庄，你除了有一副大大咧咧的表情外，不会获得什么。如果是走马观花地走过村庄，村庄也就走马观花着你，你除了踩一脚稀泥，被蚊虫咬出几个红疙瘩，还能体验到什么？如果是招摇过市地走过村庄，你所留下的脚印，除了同样招摇过市外，会迅速被雨水冲走。

所以，我希望自己是村头那棵银杏树，根植在那里，生长在那里，也许，这棵银杏树一百年也长不大，但是，我至少可以知道村里的孩子是怎样长大的，是怎样恋爱的，是怎样当了爹、当了妈的，最后又是怎样一天天老去的。我还会知道他们一辈子的激情是如何释放出来的。我还能知道他们释放的激情，是怎样一次次让庄稼金灿灿地铺满村庄的。

到了这个时候，我就可以说：我是了解我的村庄的，我是感受到了村庄全部激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