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御昭五十八年初春,公主与宰相私奔。未遂,公主押回。宰相,毙。
御昭王朝只有过一位公主,及笄那年皇上赐名号为――姁和。
因老皇上推崇一夫一妻制,所以留下的子嗣不多,仅三位,两位皇子和姁姁。
姁姁及笄后的第二年,老皇上替姁姁觅了个驸马,欢乐地订了亲。
但无人问过姁姁的感受,于是姁姁便串通了宰相,与之私奔。可马车走了不过三里地,便被沈郁追了回来。
老皇上望天良久才按捺住想斩人的心,可当姁姁被沈郁押到大殿上,手里抱着个周岁的娃且一副护犊子的样子时,众人不淡定了,大皇子连枍颤抖着声音问,“你手里的……是个啥?”
“自是吾儿。”一语掷下,众人炸了。
老皇上将她禁了足,可很快,御昭公主未嫁却有了孩子的消息不胫而走,约莫半月后,已是天下皆知。
虽御昭民风开放,但如此开放,应当称之为……浪。
已定了亲的邻国被戴了绿帽自是震怒,大手一挥退了婚约,老皇上夜夜在祖宗祠堂里老泪纵横,恨不得以长剑自刎,以热血祭祖请罪。
而此事沸沸扬扬了数月后,终是恢复如常,此时,已是夏意盈盈的时节,期间来探望她的人不多,除去两位皇兄,便只有那位最不该来的人了。
沈郁来时是某一日的正午,那时正是烈日当空,姁姁心烦气躁的时候。
是了,沈郁便是那个,最不该来的人。
沈郁是御昭护国大将军,因他上任不过一年便以心狠手辣闻名于各国,未见过他真容的人,只以为他是个面露凶色的人,谁会知道,脱下盔甲的他,看着只是个文人雅士,且是个容貌出众的文人雅士。
嗯,沈郁生的很好看,一眼看去,惊为天人。
那日的他着了淡绿的冰蚕薄衣,带着一身的清爽气息将要进门时,姁姁几乎已失了公主该有的礼仪,咬牙切齿得让他离开。
沈郁愣了愣,随即立在门槛前,不再上前。
陌儿被宫人抱着,白乎的小手指着沈郁,咿咿呀呀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姁姁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将军此次来是为了何?”
沈郁没有愠怒之色,只是拿出一颗红线串成的玉珠,“这……可是你的?”
姁姁抬头一看,神色一愣,全然失了仪态。“你是在何处寻到的?”
“那夜你与苏宰相私奔时,不慎落于城郊,而后……不慎被我拾到了。”话音落下,沈郁转身闯入烈阳中,走的极快,而此后,他就再也没来过。
但姁姁的两位皇兄倒是来的频繁,且来的时候手里都各自捧着一坛酿酒。
“小妹啊,且过来与兄长浅酌几杯。”
姁姁看着笑成花的两位哥哥,暗自头痛。
“我知道,苏洄死了你心中苦闷,但我们也不会戳你痛处的……”
那你倒是住嘴啊大哥……
“大哥不必苦恼,小妹生性浪荡,三天五日后再喜欢上哪家公子也是说不准的。”连籍甫一开口,话里却莫名带着些钦佩之色。
二哥,我还立于此地且……浪荡你个大头鬼……
见他们还要继续故作伤情下去,姁姁连忙出声,“罢了,二位皇兄不过是想知道吾儿的亲生爹爹,妹妹自是可以告诉你们的……”
话语刚落,两位皇子连忙正色而坐,可姁姁总觉得,他们的眼里……似乎泛着八卦的光芒。
“哥哥们可还记得我去年及笄时被人掳去一事?”
两人忙不迭的点头。
是了,去年及笄那日,姁姁和皇兄大臣们一道去了城郊森林中打猎。而姁姁一时疏忽,竟走入了敌国圈套被掳了去当人质,老皇上暴怒,陆陆续续派人去营救,却花了一年的时间,才将她带了回来。
“我被掳走后,途中被一侍卫相救,奋力逃走后,两人却不知身处何处,奈何周遭景色太过怡人,于是决定游山玩水回到御昭,又奈何孤男寡女日夜共处,自是干柴烈火……”
姁姁手托着腮帮子,极为委屈,可话还未说完,便被连枍急忙打断。
他咽了口唾沫,“若你不想让父皇抬出他的龙头铡,今夜之话……休要再提。”语毕,已是红了他一张汉子脸。
姁姁幽幽叹了口气,轻声应下,“姁姁知道。”
蝉鸣断断续续,余下的便是风拂月光的声音,让人不禁寒颤。
第二章
两位皇子隔了许久的时光再次来找姁姁喝酒,已是年关刚过不久。
而此次,两人不仅提了酒,还带来了连籍的喜帖。
彼时,姁姁已然做回了盛宠的公主,毕竟是皇上最疼爱的女儿,不过半年的时间,老皇上便原谅了姁姁。
月上中天,繁星相佐。三人酒饮了一坛不到,连籍却醉了。姁姁听着他醉意朦胧的胡言,打趣到,“想不到三人中,我竟最先有孩子,二哥最先成婚。”
连枍笑了笑,“你二哥身处蕞尔小国,却有鸿鹄之志,总归是年轻了些,如今成了家,想必会成熟些。”
姁姁点点头,却没应答。
人呢,总归是要成熟的,可男儿志,如何有成不成熟之说?
“二哥婚期是何时?”
“下月初十。”
初十是个好日子,桃暖风吟,春日和煦。
于是那日的姁姁心情极好,牵着陌儿的手欢乐地去吃二哥的喜酒。
宴上歌舞升平,言语往来间一派热闹,可当姁姁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气氛有些微妙,本是欢歌笑语的大殿蓦地满是窃窃私语,姁姁暗自稳住呼吸,拉着陌儿的手却已沁出薄汗。
这时,沈郁蓦地站起来,“恭迎公主。”声音清凉,惹得众人连忙纷纷起身行礼,姁姁睨了他一眼,而后缓缓站定,向高座上的老皇上行礼。
一套礼完后,大殿里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姁姁来的有些晚,一对新人已经入了洞房,连枍怪了她几句,姁姁却有些不以为意,只管埋头浅酌。
这时,邻桌一位大臣幼子的话语却蓦地钻入她耳中,“爹爹,为何公主的儿子没有爹爹呢?下人们都说,他与公主一般,都是被抛弃的……”啪的一声,酒杯被姁姁狠狠地拍在桌上,溅起一片碎渣,众人不约而同的噤声,气氛一如之前尴尬起来。
那位大臣见状,连忙哭丧着脸拉着幼儿跪下求饶。
姁姁只是勾了勾嘴角,大殿便只余她的轻笑声。“父皇,儿臣斗胆,今日择良婿一位……”
话毕,却引起一片唏嘘。
老皇上张了张嘴,还未出声,姁姁立刻头都没转的抢先答到,“良人我已选好,护国将军,沈郁。”
而彼时沈郁正在喝茶看戏,闻言忽的手抖了抖,茶洒出了大半,周围人相继对他投来同情与钦佩的目光,娶了公主,这可是堪比救国的一件丰功伟绩啊……
老皇上抖了抖胡子,一边暗叹她女儿的眼光甚好,一边象征性的询问沈郁的意见,语气猥琐,表情下流,仿佛沈郁一摇头,他便会立刻命人抬出他的虎头铡……
而沈郁人生跌跌撞撞二十几载,第一次知道,何为绝望,以至过了很久,他才撑着桌子站起来,颤抖着领旨。
苍天可鉴,他这是被强行带了顶绿帽子啊!
连枍幽幽的叹着气,惋惜之余有些疑惑,不懂沈郁为何会招惹了姁姁,以至于姁姁要拖着孩子与碎了的节操嫁给他,大好青年沈郁的人生,就被他那当了娘的浪荡妹妹给毁了。
而皇上除了心底觉得稍稍对不起沈郁之外,整晚笑呵呵的差些笑出了癫痫,一个晚上,他竟把两个娃都送了出去,且其中一个还是险些没人要的,双喜临门,怎的不叫人高兴。
第三章
御昭五十九年五月。
姁姁一方及地霞帔,一袭百凤嫁衣,御昭一场十里繁华,将她嫁进了沈府。而大婚那日往后半个多月,姁姁却再也没看见过沈郁。
她知道,沈郁在躲着她。
但姁姁倒是悠然自若,整天溜孩子嗑瓜子,闲哉不已。可小大人陌儿却整天皱着眉叹气,总觉得他娘俩儿已然被打入冷宫,不久姁姁又会被再次抛弃,这样想着时,连带着看他娘的眼神都有些嫌弃。
春节前夕,宫里捎来了好消息,姁姁皇嫂怀上了,连籍差遣了人特邀姁姁二人进宫一聚。
沈郁本想回绝,转念想了想,终是跟姁姁一同去了。
刚过了城门,连陌忽的出声,“公主与哪位皇子较亲呢?”
“都亲。”
“那公主嫁与我,日后……怕是会后悔的。”没由来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入耳中却并不真切。
姁姁偏头,沈郁已经下了马车。
“你去哪儿?”
“大皇子与我还有盘棋尚未走完,公主先去,我随后就来。”
姁姁的皇嫂唤为陈落,姁姁与她见面并不多,却意外的觉得亲近,是以,姁姁刚到,两人便像多年老友一般聊个不停,可聊到兴头时,陈落忽的眉头一皱,捂着嘴干呕起来。
姁姁被惊了一跳,连忙为她抚背顺气,“你怎么了皇嫂?”
片刻后,陈落终于停止了干呕,微微喘气着问到,“姁姁当年有孕时,没有孕吐吗?”
姁姁闻言却怔了怔,不知作何回答。
“姁姁本来就傻,更遑论一孕傻三年,皇嫂问她,怕是不能信的。”这时,沈郁不知何时来的,蓦地出声,嘴角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姁姁看着那笑容,不禁打了个寒颤。
高高的城墙头几株杂草无风自动,落日余晖打在青石板上,微微刺眼。
两人在一片昏黄里肩并肩走了很长的距离后,姁姁兀的停下脚步,沈郁随即驻足,回头不解的看着她。
“你大概是知道的吧,陌儿不是我的孩儿……”姁姁不敢抬头,心虚的样子让沈郁不禁笑了笑,“一开始便知道……”顿了顿却轻声笑开,“奈何……我这个舅父竟成了他的父亲。”
“舅父?”
“陌儿的亲生娘亲,是我的师妹。”
姁姁有些惊诧。
是了,陌儿并非姁姁亲生,而陌儿的身世,不过是她随口而言的谎话罢了。
及笄那年,她被绑走作为质子不假,可并没有所谓的无名侍卫救她。
那时的她被陈国掳走关在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忍辱负重多日后寻得了一个机会,偷足了盘缠后从一个狗洞子里逃了出去,从陈国到御昭,也不过几月的路程,但为了躲避追兵,姁姁便选了一条最远的路,谁料那路上遍布了奇峰异景,于是原本归心似箭的她一路上渐渐变得悠闲,游山玩水的到了御昭边境时,已是十多个月以后的事。
彼时,陈国追兵已在那边境处候了她数月,以至于姁姁将将蹦哒到边境时,众追兵就如久等孩儿归家的老母亲般激动的扑了上去。
姁姁懵了,随即便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晕眩。她想,等她再被掳回去后,那狗洞子也不知还在不在。
然而,没出三里地,她便被人救下了。
暗夜里,周遭一片漆黑不见五指,姁姁看不清那人是谁,两人与追兵甩开一段距离后隐匿于树下稍作休息,而片刻后,那人起身作状准备离开,姁姁慌乱的抓住了他的衣袖。
那人顿了顿,却也没甩开姁姁的手,于是姁姁又无奈的将他放开,“算了,你快些逃命去吧。”
那人轻轻笑了笑,片刻后递给她一颗珠子,示意他只是去引开追兵还会回来。
不知为何,姁姁轻易地便信了,她点点头,安静的在那树下蹲了一夜,而那颗珠子,始终被她紧紧握在手中。
姁姁醒来时,已是清晨,她眯了眯眼,适应光亮后方才看清眼前那位俊秀男子。
那人见她醒来后长舒了口气,“我只当是哪家小姐被山匪所劫,未曾料竟是公主……在下乃是御昭宰相,苏洄。”
苏洄……
姁姁轻轻念了念,再度陷入昏睡,而那玉珠,也未来得及还给他。
此后不久,姁姁醒来后,苏洄却并未找他拿回那珠子,姁姁便私心留着,纵然他以后再来找她要,只说是丢了,再用万千珍宝弥补他便是。
不知为何,姁姁不想将那珠子给他人,即便是苏洄,那珠子的主人。
可毕竟,苏洄是她的救命恩人。
话本子里,女主对救命恩人动心的桥段不少,是以,姁姁觉得自己再不动心都有些不正常了。
于是阳春三月,老皇上宣布了她的婚事后,她就将苏洄一把推入御花园,直白却又不失含蓄的表达了自己的爱意,以及自己被迫嫁给他人的无奈,话及此处,已是伤心的几欲掉泪,而苏洄眼看着姁姁将要从儿女私情阔论到国家兴亡,适时出声的打断了她,“若我说我可以带公主走……”
“那姁姁必定相随。”
当天夜里,姁姁收拾了细软,与苏洄在约定之地汇合,可刚上马车,姁姁却僵住了。
“丞相手里……抱得是啥?”
“自是吾儿。”苏洄一脸淡然,可姁姁不淡定了。尼玛这是在私奔啊丞相,你这拖家带口的来私奔是会翻车的啊!
“丞相是何时成的亲?”
“回公主,是私生子……”
“哦呵呵……那他娘亲呢?”
“回公主,跑了。”
“哦呵呵……那孩儿多大了?”
“回公主……大概是一岁……半?”
于是,一阵尬聊后,姁姁最终选择了闭嘴。
嗯,她还是认真逃自己的婚吧。
可姁姁安分了不过半柱香后,马车忽的颠簸了一下,而后加快了速度。
苏洄皱着眉,微探出身借着月色瞧了一眼。“是沈郁。”
姁姁慌了。
沈郁的名声她是听说过的,久经沙场,满手屠戮,心狠手辣。
正百般犹豫时,苏洄却出声了,“不瞒公主,此次苏洄与你私奔,是有私心的……”
苏洄带着怀旧的口吻起承转合的说出了那段往事,姁姁默默总结了也就一句话:沈郁是他情敌,逼走了孩子的亲娘还不够,今日来恐是为了赶尽杀绝。
“今日我本想带着孩儿离开这是非地,奈何他却穷追不舍,如今你我已陷入困局,唯有我引开他为你争取些时间……今日,苏洄便将孩儿托付给你。”苏洄语重心长的抒情了一番,闪着两眼泪花毅然的跳下了马车,再容不得姁姁半分拒绝。
半晌后,姁姁闭着眼,默默抱紧手中的孩子似是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可马车不过行了几步,她却叹了口气让马夫掉头。
她姁和堂堂御昭公主,绝不是那种自私的人,最重要的是……前面特么的没路了!
可当她赶回去时,却只见到了苏洄的尸体,而一旁的沈郁看上去没有丝毫动容。
姁姁的目光陡然变冷,“你杀了他?”
沈郁瞥了她一眼,良久后出声:“苏宰相不甘受辱,自刎而死。”
是了,那便是所有的前因后果了。
正当姁姁陷入回忆中无法自拔时,却听得沈郁叹了口气,她疑惑的抬头,沈郁缓缓招了招手,“公主,我们该回家了……”眼里的嫌弃之色愈加明显。
第四章
倏忽一月后,已近年关。
自那日两人交换了秘密后,关系似乎比以前要缓和些,至少姁姁是这样认为的,可日复一日,沈郁仍是恭敬的唤她公主。
姁姁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在深夜里失眠了。于是她披散着头发,手提了盏灯笼,在院子里……散步。
可散着散着,不觉来到了沈郁的书房外,房间里烛光跳动,映着沈郁的身影,让人觉得安心。
姁姁咽了咽口水,暗骂自己半夜抽风蹦哒到这儿,正欲离开时,房间里一声器物落地的声音,随即传来的,便是沈郁极力压抑的咳嗽声。
姁姁再未多想的推开门,寒风随之而入,她顺手掩上门,刚转身,沈郁已放下手中要务,抬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公主饿了?”
姁姁缓缓走到案前,摇头。
“那是渴了?”
姁姁眨了眨眼睛,摇头。
“既然无事,公主快些去休息吧。”
姁姁闻言并未移步,只是郁郁的垂眸,“你……可有心上人?”
“不曾有过。”
“那你可是怨我嫁给你?”
“不曾。”
“那你……为何待我这般冷淡?”
半晌后,沈郁似乎叹了气。“公主可真是个奇怪的人,嫁我是因为恨我,如今却又让我真心待你。”
“你知道我嫁给你是为了什么?”
“公主对苏丞相用情至深,若不是沈某,公主早已与苏丞相比翼双飞了,而今苏丞相因我阻拦而死,公主心存怨气是应该的,公主嫁于我消气也是应该的,公主报复我……更应当的。”
姁姁愣了愣,眼里忽的漾开一丝云雾般的浅笑,刚嫁入沈府时,她确实是满心愤懑的,雄心壮志的立誓要整死沈郁,如今看来……姁姁似是自嘲般笑了笑,“我于苏洄,如何也谈不上情爱二字,起初怨你是因你短了我后路。如今却也明白了,苏洄不是因你而死,恨你……着实没有必要。”
良久,沈郁点点头,缓缓总结到:“所以我说苏洄是个鲁莽的人,若他听的我一句解释便可不用死了。”
“所以沈郁……日后便唤我的名字。”
沈郁没有做声,烛光摇曳下,姁姁眼里光亮闪动,两颊绯红,却仍是直视着他的双眸,愈加肯定的说到,“唤我姁姁。”
蓦地,沈郁起身,轻轻吻上姁姁的嘴角,似是蜻蜓点水,又有化不开的缠绵留在唇边,他轻轻附在她耳边,“如此,你可满意了?夫人?”仅一句话,却满含了一生笑意,一世宠溺。
姁姁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一把推开他,踉跄着后退,颤抖着声音吼道,“沈郁大胆,你对本公主做了啥……我这嘴怎的麻了?”
沈郁看着她捂着嘴,眼里泪光闪动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落荒而逃,极力压制着追上去再亲一口的冲动,笑眯了一双眼。
于是此后一个月,姁姁又失眠了。
那日,风和日丽,姁姁刚起了个大早,就看见自己的儿子与隔壁的小花正在幽会,于是她激动的摩拳擦掌的正要去捉奸,忽的,远处一道紫衣身影让她愣了愣。
姁姁连忙追上去,直至追到沈郁的书房外,那女子的一方衣角消失在刚关上门的书房内。
姁姁眼皮跳了跳,尼玛今天这是捉奸不能停的节奏啊……
姁姁悄无声息的移到门外,耳朵刚贴上门框,门却突然开了。那抹亮眼的紫色闯入眼帘,姁姁猝不及防的抬起头,再而看见一张精致的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夫人可是来捉奸的?”
姁姁咳了咳,暗自挺胸,径直越过那女子进了屋。
而沈郁躺在贵妃椅上,衣襟有些杂乱,见到姁姁进来了,却没有任何的慌乱。他轻咳两声后,镇定自若的整理衣袖,目光穿过茶水氤氲的雾气,朦胧不清。
姁姁笑了笑,觉得这一生,再无趣的时刻也不过如此。
这样想着时,周遭世界蓦地变得安静,她恍惚的移步,直到颈上被架上锋利的刀刃时,她才清醒过来。
她回头,顺带狠狠地抹净了脸上的泪水,而那剑刃随着她的动作缓缓移动,不会伤了她,却也始终不离她的脖颈分毫,再看那持剑之人,着紫衣,眼带笑。
只见她手腕一动,姁姁耳边一阵凉风而过,那女子收了剑,却得意的扬了扬左手,开口到:“这东西我瞧着十分欢喜……赠予我如何?”她笑得十分明媚,手中紧攥着的,正是那颗姁姁日日戴的玉珠。
“命给你……东西还我。”声音几乎是颤抖的。
那女子挑眉,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得沈郁呵斥到,“窈窕!”
“可师哥,这本就是你的东西……”
“这是我送给姁姁的定情物,如何成了你的玩弄之物?”
他缓步走过来,夺过她手中的东西,而后转身轻轻的替姁姁戴上。
而姁姁颤抖着手抵上留有余温的珠子,呆愣了许久。
“多谢嫂嫂抚养吾儿之恩,江湖儿女浪荡惯了,带着娃怕是不妥,所以陌儿怕是要烦扰你一辈子了。”
姁姁将脸埋在沈郁胸前没有出声,窈窕见了以为姁姁仍然生气,解释到:“今日我来本是为师哥送……”话还未说完,沈郁却风轻云淡的扫了她一眼,窈窕立刻自觉的闭了嘴。
“送伤药的……对吗?”
姁姁抬头,脸上沾满了血渍,和着泪痕,可怖至极。
沈郁愣了愣,胸口的鲜血不知何时已浸透了衣衫。
“沈郁,你不该让我看到你这副样子的……”
第五章
当夜,宫中忽的传来消息,老皇上病重。
冬日里,处处皆是掩不住的肃杀气息,姁姁日日守在老皇上塌前,不移半步。
而短短几日,整个御昭已陷入内忧外患的窘迫局面。
陈国军队不知从何处得来老皇上病重的消息,竟悄无声息的集结在御昭边境处突进猛攻,一连取下了几座城池,可谓是来势汹汹。
天色阴郁,就算是白日,殿里也燃了几盏灯,姁姁看着紧闭双眼的老皇上,不禁皱眉。
身后蓦地响起脚步声,姁姁微微偏头,余光看清来人是谁后,收回目光唤了声:“大哥。”
连枍没出声,也再未上前,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肃杀之气。
良久后,忽的有人闯了进来传报:“敌军直逼城外,沈将军战死,现今领军的是名女子。”
不过是霎时吧,姁姁笑了笑 ,两耳却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听见自己颤抖着声音,呢喃着那个名字。
沈郁……
沈郁。
等到耳边传来一片厮杀声时,她已经跌跌撞撞的立于城墙上,俯瞰遍地的血流成河,看着窈窕披着铠甲率领众将士浴血奋战。她极力的睁大眼,妄图在从中,找到沈郁。
“你说今日,若是有场雪该有多好?”连籍不知何时已立于城墙边,笑着出声。
姁姁愣了愣,没有理会他,却不由自主的皱了眉。今日的连籍,有些异常。
不知何时赶到的连枍轻轻答到,“大雪乃是祥瑞,不应景。”
“这国,将要改朝换代迎来下一任明君,如何不应景?”
姁姁蓦地抬头,踉跄着后退几步,终是看清连籍那双喜悦至癫狂的眼,忽的就明白了一切。
她缓缓看向连枍想要证实心中的猜想,却见他神色凝重的走了过来,而后一把将她护在身后,开口时已是字字冷冽,“姁姁及笄那年,你串通陈国将她掳走,只因她一但与邻国定亲日后对于你的反叛便会有所不利,如今父皇病重,也是你放出消息,陷御昭与两难之地。连枍……你的鸿鹄之志,便是六亲不认吗?”
连籍自嘲般的笑了,眼里却含着几分戾色。“大哥自幼储君之位在手,若我是你,我也可以做到像大哥你一般大义凛然。一切已成定居,大哥又何苦垂死挣扎?”
连枍没有搭话,只是暗自凝神,似乎在等着某人的出现。
忽的,城墙上多了个身影,鬼魅般悄无声息,姁姁下意识的望去,却是红了一双眼,她轻轻唤了声“沈郁”,声音嘶哑至极。
而那不远处的沈郁左手持剑,右手提了个布包,似是走过了修罗场,满身血污,又状似厉鬼,满眼阴寒。
他微微抬眼,便看见了姁姁,于是那眉眼间又染上了些笑意,温柔了几分。
适时,连籍轻咳了两声,沈郁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良久,他缓缓出声,“奉皇子之命,系叛贼党羽皇族连氏陈落……性命已了,人头在此。”
话音刚落,姁姁的笑僵在脸上,而连籍远远的望着沈郁手中仍滴着血的布包,仓皇地闭上眼。
那日,轻飘飘的落了雪。
第六章
沈郁从来都不只是御昭的将军。他自来到御昭时便知道,两位皇子中谁将会是明君,而谁登基后,只懂得横征暴敛。是以,他有了另一个身份,便是连枍的暗卫,而一个暗卫所做的事,所受的伤,绝非常人能知晓。而沈郁的任务,就是面对着那些狠毒阴鸷的人,徘徊于刀尖之下,每每将要命赴黄泉时,沈郁却也是毫不在乎的,可那一日,姁姁在他怀中抬起头,脸上沾满了他的血迹时,他忽的害怕了,害怕自己没了性命,没了姁姁。于是一瞬间,沈郁固守着的信仰,尽数崩离。
可当他说出退出二字时,连枍却只是笑了笑,而后给了沈郁最后一项任务:
几年前连籍耗费心血在南疆寻得了一块巫蛊兵符,而那兵符所管制的并不是寻常军队,是南疆阴军,一群抵得了千军万马的傀儡死士。
江湖有言,得此符者,五年内必得天下。然而连籍得到了那兵符却按兵不动的筹划了多年,原因便是那军队只能在夜间出行。
而沈郁所要做的,便是趁着连籍造反那日,利用这一弱点,寻得那兵符。
沈郁问过他,“为何不将他抓了直接拷问?”
连枍苦笑一声,像是陷入了长久的回忆中,“宁愿毁了,也不会让你得到,他向来如此……”
叛变那日,沈郁一步步走好连枍布下的局。然而,遇到陈落,是个变数,尽管连枍在给他任务时就已经说过,杀了陈落。
“她与此事无关,为何……”
“连枍的罪名落实后便会处刑,但他毕竟是我的胞弟,又怎会下令杀他,但我这位弟弟啊,若只是被拿走兵符,何以灭了他的鸿鹄之志?若不真正击垮他,若干年后,他手中怕是还会有更多的巫蛊兵队。”连枍顿了顿,“如何击垮他?一情字……足矣。”
沈郁那时本想找到兵符便全身而退,直接忽略陈落,可当她挺着肚子手拿兵符时,沈郁便知道,自己是避不开了……
御昭六十年,老皇帝驾崩,陈国退兵,二皇子叛变,大皇子登基。
那日,御昭落了雪,百姓都说,那是祥瑞。姁姁带着陌儿离开了将军府,沈郁并未拦她,他在等,等一个时机。
那日,窈窕急匆匆的来了,脸上有掩不住的喜色,“师哥,那位生了……”说着,将手中的长命锁递给他。
沈郁接过,露出这么久时日以来的第一抹笑,而后骑着快马一路奔到姁姁宫殿。
陌儿正百无聊赖的在池塘边喂着鱼,见他来了眼里忽的放出光彩,“父亲怎么来了?”
“接你们回家……”
见到姁姁时,沈郁手心已沁出一层薄汗,然而姁姁立在不远处的身影仍是让他安心的松了口气。
姁姁冷着一张脸,却无人窥探到她眼底的那丝喜悦。而沈郁缓步上前,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那位英勇无畏的大将军傻乎乎的将手里的长命锁捧到她眼前,小心翼翼的解释到:“今日窈窕来告诉我说,陈落的孩儿出生了。”
是了,陈落没有死。
那一日,陈落手持兵符立在沈郁面前,只说了一句话,“我懂他的抱负,可今日若你们败了,那抱负便成了饕餮野心,我不能让他跳进火坑……”语毕,那女子眼里却愈加坚定,就像那晚姁姁让他唤她的名字一般,让沈郁蓦地下不了手。
他将陈落安排在一处隐秘的地方,挑了个面目全非的人头搪塞连枍,而瞒天过海了数月直至陈落生产时,他才安下心来将此事告诉姁姁。
这数月来,他是失了方寸的。
而那些牵绊两人的种种,那些不为人知的慌乱,此刻终于安定下来。
“当初救我那夜,你为何不出声。”
沈郁轻咳两声,不自然的开口,“那几天辣吃多了嗓子沙哑,出声怕吓着你。”
话音落下是半晌的寂静,姁姁却忽的笑开了眼,惹得一树春光乱颤,好似跨过浮光半世的一句话却如此真实:“那我们便回家吧……”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