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嫂子的丈夫偏爱讲狐狸精的故事。他一说狐狸精兴致特别高,两眼放光,声音本来就大,此时更大了,配以肢体语言,绘声绘色,好像真有一狐狸精就在眼前,又好像他年轻的时候同狐狸精打过许多交道,曾经被迷惑过,只是“狐口”脱险而已。
山三又怕又爱听,某天在山边行走,万一遇上狐狸精怎么办?她会害了自己吗?正在胡思乱想间,他的“狐狸故事”又开讲了——狐狸精爱吸人的精气神,靠这个为生。当你在山边,坟茔边行走时,它嚯的一下蹿出来,你尚未反应过来,它已经爬到你背上,用两个前爪箍住你的脖子,做亲昵状,做温柔状,做柔情状,迷惑你,让你慢慢放松警惕,慢慢酥软下来,然后……
或许是这狐狸精的故事效应,乡间多是诅咒她,说她如何如何坏,如何如何害人。便把有点妩媚,有点姿色,有点外向,喜欢交际的女人说成是狐狸精了。其实大谬不然,自然有偏信则暗的味道,狐不狐一言难尽,即便是货真价实的狐狸精也有不害人的,也有善良的,如同人一样,善恶美丑集于一身,善良美好占上风便是美善的;丑恶龌龊占上风便是丑恶的。而且“切换自如”,一步之遥,一瞬之间,你可以站在美善的巅峰上,也可以跌入丑恶的深渊。
深秋,山三某天下午去挖红薯,他家的这块红薯土紧邻竹嫂子家的土,都在一个比较陡的山坡上,地无三尺平,有一块平地很难得,也舍不得种红薯,起码也要种个黄花菜;那天下午很巧合,竹嫂子也来挖红薯;到了深秋,日短夜长,农村吃中午饭又很迟,两三点钟才吃,走到几里路的山坡上快四点钟了;才挖了一个多小时,天就暗下来了,就像一个五六十岁的人,发觉时间原来过得如此之快,还未把事情做完做好,这时间就不够了!可是又没法,白首方悔读书迟,只好在老鼠子尾巴上敲一锤,赚一点是一点了,但终究非常有限。竹嫂子便喊山三,时间不早了,回去吧。她挑一担红薯,至少有百一二十斤,山坡上不好走,天又暗,她忽然很痛苦地叫了一声“哎哟!”连人带红薯滚了下去。
山三笨手笨脚,自然挖得少,挖了半天也就几十斤,挑起来轻松;他忙放下担子,把竹嫂子扶起来。问她怎么了?崴脚,不碍事。她一边揉着崴了的那只脚,一边顺势坐在地上,忽然深深地长长地哀哀地叹了一口气“唉——”这一声叹气使山三全身为之一颤,一悚。之前也听到过不少的叹气,大多简单,情感表达得一目了然,或浅或深却无需去猜,也不至于全身如此触动,好像受到电击一样;山三也不好去问这“五千年”之忧伤,之沧桑,之哀叹是如何来的;两个人望着对门黑黝黝的山,越来越黯淡,越来越模糊,只剩下一个大致的轮廓,已经看不清它的细节,它满山的树。
忽然,一乌鸦从山坡上“呀”的一声飞起,隐没在黑暗的静寂中。但竹嫂子却忽然来了精神——“山三!她们的心为什么如此狠毒呀!总是散布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甚至明里暗里的说,我丈夫每年回来一回,五个小孩怎么那么巧合就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呢?我怎么知道?我每天早上要割一担鱼草,割一担垫栏草,回来就弄早餐,把小孩子的吃弄完了,就马不停蹄地去煮猪食,去摘黄花,去弄田里土里,每天累得半死,骨头都散了架,精疲力尽,哪有那时间、精力和心思去养男人,偷汉子呢?!你看我像铁打的,有三头六臂吗?她们为什么要如此说呀?我死了,于她们有什么好处呢?这样乱嚼舌根,无非是想看我如何自证清白,无非是幸灾乐祸地看别人受苦受难,看别人比自己更不幸吧?她们说我是勾引她们男人的狐狸精,不是抬举我么?我有那本事就好了!就不会受这么多非人的苦了!山三!你是读书人,要为我主持公道呀!……”
竹嫂子忽然“嚯地”站起来,对着远山,对着沉沉的黑夜,声嘶力竭地喊道“山三!我走了,你要说句公道话,为我伸冤呀!”她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隐没在黑夜中,挖了一下午的红薯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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