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唇

作者: 黄子京 | 来源:发表于2016-06-05 18:28 被阅读116次

    他弓着腰坐在床边,月光将他光滑的脊背映得分外洁白。我甚至觉得有些晃眼,静静地站在床的这一边,身上只剩一件黑色小吊带,怔怔地看着他将食指与中指之间的香烟递到唇边,吞吐着迷离的烟雾。半晌,他终于说话了。他说,蒋菲,你走吧。

    我的嘴唇分明在颤抖,眼眶在那一瞬聚满了泪水。我仰头看着天花板,试图让这些泪水自动退潮。然而这并没有什么作用,我疯一般地爬上床,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的脸扳了过来,狠狠地吻了上去。

    这是我第一次吻一个男人,软软的触感让我的脸颊一下子变得滚烫。他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我。这样微小的距离让我觉得有些眩晕,然而我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着自己笨拙的拥吻,我只是想让他明白,我真的很爱他,很爱很爱他,爱到没有尊严。

    他终究推开了我,我再没有勇气看向他的双眼。他从沙发上拿起我的衣服,一件一件帮我穿好,在这段时间里,我有三四次机会可以抱住他,说上一句“我爱你”,可是,我就是没有说。我咬着嘴唇,直到唇齿之间蔓延开血腥的味道。

    在我的设想中,简枫是不会拒绝我的。

    三个月前,我认识了他,在校门外的一家川菜馆。简枫是那里的主厨,经常值夜班。我每次晚上从校外学完韩语,都会顺路到那里吃上一盘回锅肉。夜晚的川菜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屋子里安静得可以听见天花板上吊扇转动的声音。我喜欢坐在二楼落地窗的旁边,透过这巨大的玻璃,我可以清楚地看见路灯下那些嬉笑的男女,伴着树叶沙沙作响的美妙,依偎着彼此,露出甜蜜的笑容。

    我们之间的第一次对话,毫无预兆,大概是他觉得百无聊赖,才拿着一瓶啤酒坐到了我的对面。为了保持淑女形象,我连忙拿起餐巾纸,胡乱地擦了擦嘴边的油,他笑着看着我,不说话,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也顺便递了一杯给我。

    “谢谢,我不会喝酒。”我微笑着拒绝。

    他歪着嘴角,点了点头,那一刻,我觉得无比熟悉。两年前,也有一个男生坐在我的对面,歪着嘴角点着头,眼神里全是哀伤和不舍,唇边却荡漾着无情的话语,那一字一句就好似一颗颗子弹一般,带着强烈的目的性扫射过来,将我脆弱的心脏击到体无完肤。

    我本能地将身体往后面的椅背上靠了靠,他尴尬地看着我:“怎么?我看起来像个坏人?”

    “没有,”我连忙解释,“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那天晚上,我喝了人生中的第一杯酒,在酒精的掩护下,我竟然向这个陌生人讲完了我两年前所有的故事。关于我如何爱上我的前桌,关于我如何被他残忍地抛弃,关于他后来如何纠缠我,又突然放手,只不过为了证明自己在我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好像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我们不再生疏,见面的时候也会互相笑着打招呼,甚至开始口无遮拦地开对方的玩笑。更多的时候,我们会拿一件小事打赌,比如楼下的那对情侣走到校门口到底会不会拥抱,又比如餐巾纸所剩数量是否大于50,善于观察的我总能赌赢。

    那段时间,我每次坐在座位上,凝视着他在后厨里的背影,都会不由自主地感慨,如果换作其他女生,估计早就爱上他了吧。他的背那样笔直而修长,转过身,充满真诚的双眼饱含着深情,一对黑眼仁就好像是两颗黑色的棋子,明亮里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温柔。

    他不是没有问过我恋爱的事,不过不是推销他自己,而是带着一种拿我开涮的语气,撺掇我和隔壁书店里的收银员在一起。那个收银员叫印航,比我大一届,金融系学霸,靠勤工俭学和奖学金读大学,日子也算过得滋润,见到他的那一刻我才知道,“眉目如画”这个词,原来形容男生也可以那么恰如其分。

    “你看那些买四六级练习册的小姑娘,哪是去买书啊,都在借机会要微信号呢!要不我也帮你要一个?你总这么单着,多无聊啊!”

    我白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没兴趣。”

    “你就装,接着装,整天一副百毒不侵的样子,其实就是死鸭子嘴硬,像你这种女生,我见多了!”

    我冷笑一声,没再说话。我真的没有装,只是心如死灰,再难复燃,纵然你阅人无数,也没能看透我内心深处的荒凉。

    接下来的一周,学院活动太多,加上临近期末,各种作业铺天盖地而来,我翘掉了晚上的韩语课,也因此一周都没有去川菜馆大快朵颐。

    再去那里时,是一个周日的下午。那天我逛街回来,忽然特别想念川菜馆里回锅肉的味道,就拎着大包小包往那边走了过去。离门口还有很远一段距离,简枫就看到了我。他开门迎了过来,我把手中的包往他手里一递:“嘿,帮上帝把包拎进去,不用谢!”

    他的嘴角露出尴尬的笑意,把包又推回到我的手上:“我辞职了。”

    不是吧?我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什么情况啊?你不是骗我的吧?不助人为乐就算了,还开这么无聊的玩笑,懒得理你!”

    “我说真的,这有可能是你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我了。不要太伤感哦!”他的嘴角浮现出一如既往的笑容,有一点痞气,还带着一点我捉摸不透的哀伤。

    我的心忽然被记忆狠狠地揪了一下,前任对我说出“分手”那两个字时的感觉竟一下子涌了回来,我很怕“最后”这个词。那天我拉着他跑到了离学校很远的游乐场,我缠着他,要他陪着我一起玩这个玩那个,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似乎只是在拖延一场告别,又好像只是在借着这个机会,弥补我自己曾残留的遗憾。

    从过山车下来,我们都吐了。我扶着路边的宣传板坐在台阶上,看着同样狼狈的他,故意用嘲讽的语气说道:“喂,你怎么这么差劲啊?一个大男人,被过山车吓得脸色发白,说出去真是丢人!”

    他喝了一口水,看着左前方出神,没有作声。我以为他生气了,故意不理我,刚想解释,就在这时,他转过脸来,指着那边喧闹的人群说道:“你还没听过我弹吉他吧?”

    他拉着我的手,从人群的缝隙挤了进去。站在一圈人中间,我有些不知所措。他和乐队的吉他手说了几句,那人很爽快地就把吉他递给了他,他冲着我点了点头,示意我坐到旁边的塑料椅子上。

    天刚刚黑,夏风吹着他的刘海,那发丝颤动着,就像是一簇纤尘不染的羽毛,轻盈而美好。他纤细的手指落在琴弦上,自如地差遣着一个个音符,串联起一首经典的情歌,柔软的声线让我的目光再也无法从他的身上移开。

    “梦里,梦里见过你;甜蜜,笑得多甜蜜;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那天晚上,我们沿着小路走了好久。路灯有些昏暗,橘黄色的灯光映着我洋溢着幸福的脸庞。快到学校的时候,他忽然停下来,吊儿郎当地问道:“蒋菲,想打赌吗?”

    “打赌?”我还没缓过神来。

    “对啊,我们很久没打赌了,这一次嘛……就赌你这周之内一定会喜欢上一个人,怎么样?如果我说对了,你就欠我份人情,我说任何事情你都要答应。你敢赌吗?”

    “这有什么不敢的……”说到这里,我却忽然犹豫了,因为我猛然发现,这场赌,我已经输了。

    不知道印航从哪里弄到了我的手机号,接到他的电话时,我正在食堂排队买冷面。

    “回头。”

    我满脸疑惑地转过身去,看到他右手拿着一个可爱的粉色饭盒,左手正在向我挥舞着。

    “我们认识吗?”我一边坐下来打开饭盒,一边皱着眉问道。

    “这就算认识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两个女生一脸花痴地围了上来:“学长,你今天好帅啊!”这时,她们大概用余光看到了对面的我,没好气地侧过脸,一齐瞪着我,我连忙摆手解释:“你们继续,我不认识他,真的不熟!”

    那两个女生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没再理我,紧接着又和印航聊了很多废话。我饿得实在不行了,于是把筷子伸进了饭盒里,就在我把肉片送进嘴里的那一刻,我的心猛地颤了一下:“简枫……”

    印航点了点头:“是啊,我只是借花献佛。”

    “他人呢?”我的心一下子就乱了。

    “拖着行李去广州了,这个时间应该刚上火车吧。”他看着手表说道。

    我慌了,尽管我在极力掩饰,可是我的眼神骗不了他。

    整整一周,印航对我献尽殷勤,他包揽了我一日三餐的购买工作,还成为了我的免费拎包人,并且时不时地用他那双迷死人不偿命的眼睛近距离地注视着我,说着动听的情话。

    我顺理成章地成了很多女生公认的敌人,每当我遭受她们的白眼时,我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可是我就是甩不掉他,哦不,准确地说,我其实并没有尽力去甩掉他,因为我想从他那里得到更多关于简枫的消息。

    他说简枫在广州一切都好,我不信。在我的百般追问下,他终于说出了实情:简枫在那里的一家便利店打工,那个老板脾气很暴躁,总是把业绩不好的原因归结到员工身上,克扣工资是常有的事情。雪上加霜的是,简枫在广州水土不服,身体很是虚弱,已经病了很多天了。

    我再也没有办法安心待在学校,期末考试一结束,我就心急如焚地踏上了开往广州的列车。爸妈打来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我在学校附近的律师事务所实习,这个暑假不能回家了。

    按照印航给我的地址,我一路打听着,找到了简枫租的房子。它坐卧在一条小路的尽头,破败不堪,若非仔细辨认,任谁都不会想到,这里是人住的地方。我站在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先闻到了周围那股呛鼻的气味。这时,我的肩膀被一个人扶住了,我下意识地把那只手打了过去,定睛一看,竟然是简枫。

    他明显瘦了,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整个人看起来很是疲惫。他看着我,张了张嘴,眼眶分明红了。半晌,他强挤出一丝笑容,骂道:“印航这个孙子,我就知道他守不住什么秘密!”

    我没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捂着嘴哭了起来。他摸了摸我的头:“傻瓜,哭什么啊?我好着呢!”

    我跟着他走进了屋子,他的脚步忽然停住了。他把手伸进衣兜里,左翻右翻,却只翻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十元人民币。他皱了一下眉头,走到床边,从枕头下面的钱夹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红票子,顿了顿,又咬着嘴唇把整个钱夹揣进了衣兜里。

    “走,我送你去酒店住,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我连忙摇头:“不,这里挺好的,我住得惯,真的。”

    “你别这么说,你这么说,我心里难受。”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简枫流眼泪,他背靠在墙上,嘴唇颤抖的样子让我心疼。紧接着,他开始隐忍地抽泣,右手握成拳头狠狠地捶着墙壁,我冲过去用力拉着他的手腕,僵持了许久,他的拳头终于无力地松开了。他无助地看着我,泪痕在他的脸颊蜿蜒开来,一直蜿蜒到我的心底。

    为了顾及他的自尊,我服从了他的安排,在一家环境不错的酒店住了下来。双腿酸痛的我,竟然没有丝毫的睡意。从小养尊处优的我,忽然明白,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是什么感觉。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我赶紧换好衣服,微笑着打开门:“枫,早上好啊!”

    可眼前分明是一个女孩子。

    她梳着张扬的马尾辫,辫子几乎从头顶拔起,发丝之中掺着一缕蓝色的假发,浓密的假睫毛反而让她的眼睛看起来不大。她穿着一套破洞牛仔服,歪着头看着我:“你就是蒋菲?我哥让我顺路来接你!”

    什么?他还有个妹妹!我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我这才注意到,她也像我一样,手里拖着个旅行箱,看样子刚到广州。我们并排走着,她上下打量我。我被她的眼神弄得浑身不自在,她阴阳怪气地点了点头:“我哥这次的眼光不错嘛!好学生啊!一看就是那种从小跟在老师屁股后面特吃香的人。”

    我微微皱了一下眉,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到了家门口,就见她把右脚抬得老高,对着大门中央使劲一踢。伴着房门吱呀呀的声响,她冲里面大喊了一声:“哥,你要的人,我可帮你带回来了啊!”

    简枫闻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一个箭步窜了上去,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哎呀我的帅哥哥,说辞职就辞职,把我一个人扔在那,你可想死我了!”

    简枫有点尴尬地看了我一眼,我把旅行箱放在一旁,独自走进了厨房里。原来他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想着可以再次吃到他亲手做的菜,我就满心甜蜜。就在我正要动筷子的时候,这小丫头的一句话着实吓了我一跳。

    “哥,我怀孕了!”

    我看见简枫忽地站了起来,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冲着她吼道:“你说什么?你才多大啊,你就怀孕了!”

    “哥,我都十八了!别总拿我当小孩子行吗?”她拍着桌子站起来喊道。

    “你不是没谈恋爱吗?那这孩子是谁的?”我能感觉到简枫正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愤怒。

    她调皮地笑了一下,满脸自豪地说道:“你应该认识啊,就那个F大校草,印航!他被我追到手了!”

    我手一抖,筷子应声落地。

    我以为依简枫的性格,他定会连夜坐车直冲回北京,把那个衣冠禽兽打个鼻青脸肿。可他显然比我冷静,知道什么是当务之急。在这几天之中,我的耳边充斥着他们兄妹关于这个孩子的争论,不用认真听也知道,她妹妹已经对印航死心塌地,非要留着这个孩子不可,简枫显然不会答应。

    这样的争吵愈演愈烈,那天我正在厨房里,一边做饭,一边考虑着到底要不要参与到他们之中,帮简枫劝劝这丫头。就在这时,厨房的门“嘭”地一声被踢开了,我刚一抬头,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贱人!你都有我哥了,竟然还去勾搭印航!”

    我愣住了,我和印航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联络了,我想她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说印航追过我。

    “简妍,你误会了,没有人和你抢印航。”

    “别装了!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没想到你是这种货色!印航他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你这种女人!”

    原来就在刚才,简妍给印航打了电话,希望他能当着简枫的面,给自己一个承诺。印航的语气却格外冰冷,他说,你哥说得对,这孩子不该留,因为我爱的人是蒋菲。”

    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印航在我第一次去川菜馆时,就注意到我了。那天我穿着一件淡蓝色连衣裙,戴着一顶糖果色草帽,双肩背包慵懒地伏在右肩上,从书店门口经过,披肩长发随风扬起,他说就在那一刻,他相信了一见钟情。

    为了得到我的联系方式,印航在和简枫一起抽烟的时候,假装无意间提到我,简枫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在那个晚上,简枫坐到我的对面,陪我一起喝酒聊心事。那段日子,简枫总撺掇我和印航在一起,原来事出有因,我竟然以为那只是他贫嘴的谈资。

    辞职之后,他把我的联系方式告诉了印航,印航说要在一周之内追到我,所以那晚,简枫才和我打赌。为了帮印航增加他搭讪成功的概率,他亲手做了那份回锅肉,并且选了我最喜欢的粉色饭盒,让印航拿着它去食堂找我。

    我的手忽然一抖,手机差点飞了出去,幸好我及时接住了它。

    “既然你不喜欢简妍,那你为什么要……”

    印航轻描淡写地说道:“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免费的午餐,尝尝鲜嘛!”

    “畜生!”我愤怒地吼道。

    挂断电话的我,心里一阵委屈,我蜷缩在墙角,头靠着墙面,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因为什么而委屈,是替简妍感到不值,还是怪她出手打了并不知情的我?或许这些都不是我此时难受的主要原因,最主要的是,这次通话,让我发现了一个令我难以接受的事实,那就是,我爱上的简枫,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我。

    我恨不得抽自己耳光——这两年里,难道你还没有受够爱情的苦吗?说什么自己已经心如死灰,却又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你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想要照顾简枫,却只能证明自己不过是他眼里的一个笑话!

    我没有脸面继续留在这里,趁着简枫上班不在家,我默默地拖着旅行箱离开了。关门的时候,简妍满脸得意地瞟了我一眼,我没有理她,只想赶快结束这场没有尊严的追逐。

    坐在开往北京的列车上,想着简枫在川菜馆的背影,想着他喝酒时微皱的眉头,想着他弹吉他时含情脉脉的眼神,想着他和我打赌时幼稚可爱的表情,我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旁边的大爷看了我一眼,递给我一张面巾纸,我接过来,捂着脸继续哭。他叹了口气,用一种很是沧桑的口吻说道:“这男女之间的爱情啊,就和吃菜是一个道理。你以为它就是你这辈子最爱吃的菜,你说你并不在乎它多苦、多酸,就好这一口,可是到头来,你的舌头还是会反抗,它会告诉你,只有最温和的味道,才适合天长地久啊。”

    大概是因为奔波劳碌,我哭着哭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我是被手机铃声惊醒的,迷迷糊糊之中,我小声问着:“你……哪位啊?”

    对方一阵抽泣,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颤抖着传到我的耳朵里。

    “我妹妹……我妹妹她……出车祸了……”

    我顿时困意全无,这样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不知所措,我赶紧把旅行箱从行李架上拿下来,在最近的一站下了车。

    等我回到广州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简枫呆呆地坐在地上,眼球上布满红血丝。我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一起看着墙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简妍笑得很甜,眼神里有我没有见过的干净与清澈。

    “菲,我后悔了,”他死死咬着上嘴唇,强迫自己不要哭出声来,然后,他说,“不过是一个没出世的孩子,我为什么就是要和他较劲呢?要不是我非要带她去医院,要不是她在马路上使劲挣脱,想要留住这个孩子,那辆车就不会把她撞倒,她也就不会……”简枫再也说不下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轻轻抱过他的头,让他在我的肩上靠一会儿。

    我听得见他的呼吸声,很慌乱,没有一点儿规律。忽然,他紧紧地抱住了我,声音很无助,带着微弱的责备。

    “菲,你为什么要走啊……”

    我的眼泪一下子落到他的手背上:“因为,因为我发现这么久,我一直都活在幻想里。”

    我把那天和印航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我说,枫,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乱点鸳鸯谱,真的很伤人。

    他沉默了片刻,我看见他在苦笑,他说,你以为,我就那么大公无私吗?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开始亲吻我的脖子,我试图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慢慢地,他开始解我上衣的扣子,我惊讶地看着他,他顺势抱起我,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在这短短的十几秒之中,我却忽然不想挣扎了,有一种很奇怪的想法在我的脑海里萌生——我想和他在一起,这是我唯一能确定我们之间恋情的机会。

    于是我任由他将我身上的衣服褪去,只剩一件吊带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赤裸着上身,背冲着我,坐到床的另一边。我看见他从裤兜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然后,我闻到了呛人的烟味,时间仿佛就静止在这一刻。整整一根烟抽完了,我看着他将烟头上残存的火苗狠狠地碾灭在烟灰缸里。他说,蒋菲,你走吧。

    我爬上床,吻他,他推开了我,并且帮我把衣服穿上。我不明白,他刚才为什么突然那么做,又突然停下来。我赖在床上不肯走,任由他怎么推我,也纹丝不动。

    “凭什么?”我质问他。

    他长叹了一口气:“你还真是和我那个傻妹妹一样蠢。”

    说完这句话,他拿起床边的衬衫,搭在右肩上,头也没回地走了出去。我气得浑身发抖,刚想追过去,却发觉双脚没有一点力气。我这个人在感情里向来懦弱,就那么一点勇气,刚刚已经全部耗尽了。

    一天,他没有回来。两天,他还是没有回来。他的手机一直关机,我联系不上他,我预感到事情不妙。就在我焦头烂额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逮捕通知书。

    原来简枫去了北京,持刀伤人。印航已经被送到了医院,还好并没有伤到致命部位。

    再次见到简枫的时候,是在监狱里。隔着那层玻璃,我看到他一脸憔悴,他说,别哭了,我挺好的,比在外面活得舒坦多了。

    我这才知道,他突然从川菜馆辞职,是有原因的。

    简枫的父亲向来好赌,欠了几百万的赌债,在被债主追赶的时候,不幸失足跌进了河里。他的母亲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没过多久就因病去世了。于是,那帮人便盯上了简枫,无奈之下,他把自己在川菜馆的所有工资都给了债主,可是这点数目,根本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为了躲避债主,他只好跑到广州,在郊区的便利店打工。

    “那时,你就不怕他们对你妹妹……”

    “简妍她不是我亲妹妹,他们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我也一直没有告诉她这件事。被我们家领养,已经苦了她了,我不希望她再因为这件事担惊受怕。”

    说完,他深情地注视着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说,蒋菲,你不要再来这里了,好吗?你答应我。

    我笑着摇摇头,眼前已经一片模糊。我说,傻瓜,你的家属,这辈子我当定了。

    九月的校园,枫叶飘飞,唯美如童话。一切令人烦忧的事情,似乎都被这美景藏匿了起来。我坐在教室里,静静地等待着老师的到来。这门选修课的名字叫做“烹饪艺术”,是我费尽周折才选到的课程。

    这时,一位老者走了进来,我感觉他很是面熟。咦?他不是那次在火车上递给我面巾纸的大爷吗?

    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径直走到讲台上。

    “同学们,在上课之前,我想请教大家一个问题。我们的嘴唇,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底下的同学七嘴八舌,大概过了三分钟,他示意大家停止讨论。我双手托着下巴,很期待他的答案,就听见他说:“世间痴男女,生而赋双唇,一为觅美肴,二为觅情爱。美肴能果腹,情爱可暖魂。我们每个人的嘴唇,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味道,那是你品过的美食和爱过的人,留给你最隽永的礼物。”

    听到这里,我怀着好奇心,不由自主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酸甜掺半,是初吻的味道。


    黄子京:95后作者,爱写作,爱电影,天秤座女生,完美主义者,第三届超级明星文学新人选拔赛全国16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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