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名妓董小宛：低到尘埃里，我还是要爱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张爱玲                               

爱的太过热烈，反而会因为你对爱的了解毁伤自己，这世上本来就不存在什么天作之合，再紧密的两个人中间也会有间隙。

所谓的幸福和完美，总是其中的一个人低到了尘埃里，努力地浇灌着那朵脆弱的爱情之花，才换来彼此的“执子之手”。

01、那年太湖烟雨，春风正关情

明崇祯十二年，即公元1639年，太湖湖畔的一家酒肆。一位风姿绰约女子，亭亭立于曲栏之上，薄醉未醒，面晕浅春，目光醉意而迷离动人。曲栏之下，一位书生频频回顾，面露喜色。

这一年，他们一见钟情，书生二十九岁，女子不过十六岁，正是二八年华。

后来，风华正茂的书生替艳名正重的女子赎了身，女子作了书生的妾。

再后来，从良后的女子为报救风尘之恩，把生活打理得如画如诗，赢得了所有人的赞誉。只是天妒良缘，九年的相濡以沫之后，女子香消玉殒，书生悲不自已，哀辞千言，写下一本怀念爱妾的小书，这就是名重后来的《影梅庵忆语》。

书里的名士即书生，姓冒名襄，字辟疆。那位女子即秦淮名妓，姓董字小宛。

然而，这并不是才子佳人故事的全部。

02、为郎如意，愁思深

病眼看花愁思深，幽窗独坐弄瑶琴。黄鹂亦似知人意，柳外时时送好音。——董小宛《绿窗偶成》

董小宛无疑是一代女神，不仅琴棋书画俱佳，而且插花，烹茶，园艺，针绣样样精通。她把枯燥的日常变得很精致，她不仅品香，更会制香，她一改前人制沉香之法，独以慢火隔砂的方法制得甜艳非常而又安眠宜梦的丸香。

她会经营四时花草，又是玩弄光与影的大师。夏天的时候，她和辟疆月下执扇论诗；秋天的时候，她在菊影间设小座，月色如洗，花影与月影交相辉映，参差错落，极具雅趣；冬天的时候，于小苑种梅花数株，和辟疆烂漫香雪中。

她会把肉烧得有松柏味，也会做饴糖之类的调味品，她会调酒，会把苦涩的野菜煮成一锅香气扑鼻的佳肴；她的字仿钟繇笔意，飘逸灵性，她的画，笔墨楚楚，她甚至会编书，有闺阁奇作《奁艳》。

毫不夸张地说，小宛穷尽了当时闺阁女子可能会的所有技艺。

然而，一个男人的一生中，不会只拥有一朵玫瑰，时间久了，小宛也不过是辟疆身上的旧荷包。拥有那些闺阁技艺还不足以让一代风流名士得到满足，小宛更可贵的，还是她的顺从。是她成全了辟疆作为风流才子的自傲和自恋。

03、为君，努力‘完美’

年轻的冒公子游幸风尘，他自诩自己乃天下一等一的人物，自然也要一等一的才女相配，小宛的才貌双全无疑滋长了辟疆的自傲和自恋。

那年，他和小宛并立江头，当时小宛身着轻衫，颇似当年南陈后主妃张丽华的桂宫霓裳，自己则白衣青衫，服美华冠。山中数千游人，尾随二人，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辟疆沉浸在神仙眷侣，江山人物一时之盛的梦境中。

嫁入冒家的小宛不仅顺从丈夫，还能和丈夫的正房夫人和平相处，九年以来，未曾发生过争吵和矛盾。她对下人慈爱谦让，对公婆也是百依百顺，阖府上下无不称赞其贤，这一切都让辟疆感到顺心满足。

冒辟疆生病，小宛日日服侍左右，从喂食汤药至处理粪便，甚至如果丈夫不高兴，她也会面带愁容。生病太痛苦时，冒辟疆会发怒，辱骂众人，包括小宛，而小宛就跪在丈夫面前任其羞辱，从来没有显示过自己的委屈。

逃难的时候，丈夫几次三番地表示要遗弃她保全妻儿，她不仅不怨而且多次劝解丈夫为了家里的其他人一定不要在意她自己的性命。

甚至临终的时候她也只是担心，自己死后丈夫会难过而自己已经没办法在身边照顾。

富有才情的一代名妓终于被冒辟疆培养成一个完美的女人。

只是，这一切太完美了，太完美的人或者爱情反而经不起太多的推敲。怎么想，都没办法相信这段感情的真实。

04、爱着，哪怕一厢情愿

恋爱中的女子，总有些卑微，有些糊涂，觉得对方的一切都是好的。

小宛第一次见冒辟疆，便一见属意，存了三年的积念换来了第二次的重逢。而在小宛苦苦相思的三年里，辟疆先后玩弄多位名妓的感情，并且对‘绝色倾城’的陈圆圆始乱终弃。

二次重逢之后的一幕幕，皆是以小宛的苦追不舍，辟疆的冷酷拒绝收场的，直到最后，连他的朋友们都看不下去了，凑钱替小宛赎身，并逼着冒公子立娶了小宛。

人心原是最复杂的，复杂到连心的主人都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他自然也是喜欢小宛的，只是彼时的他更想来一场鱼水之欢而不用作任何承诺。辟疆对小宛，和他对其他的名妓没什么区别，到底也不能说他绝情，然而确乎是无情。小宛对辟疆，是一意孤行的以身相许，她太想把自己的一生卖给她倾慕的男子。

可是，这世上哪有男人愿意卖掉自己的一生来换一场风花雪月？

于是，爱情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悲剧将不可避免，当然，这悲剧是对小宛而言，冒辟疆不存在这样的困惑，他转过身来，用小宛卖身的感情积蓄，去买另一个人生，从此更加的妻妾成群。

有才华的人，不拘是公子还是才女，总有那么点傲气，那么些睥睨，小宛本来出生家道中落的士大夫家族，不得已流落风尘，她本身就有着‘林下之风’的气质。

然而，自从遇到了他，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她低下了高贵的头颅，磨掉了通身的锐气，直到连自我都放弃了，这一切也只是为了让一个男人多看几眼。为此她可以忍受一个男人肆无忌惮地居高临下。

一个高傲的人为了另一个高傲的人舍弃了所有的脾气，无论别人怎样认为他们俩是天作之合，只有她心里明白，自己的爱情是彻底地无头无尾。

她爱得辛苦，爱得热烈，到头来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05、情深，所以不寿

她是妾，不是妻，为了这可怜的生存名分，她彻底地抛弃了自己，低到尘埃里，卑微地浇灌着自己的爱情之花。

最后的最后，不过是成就了一个她已经感受不到的“千古良妾”的名誉。她死后不久，在冒辟疆写完忆语后没有多长时间，那个一世风流的才子又接连的娶了几房的妾侍。

就这样，她成全了冒辟疆，成全了冒家上下，唯独压抑了自己。若不是成日的小心谨慎，周全全家，若不是不分黑天白夜的伺候丈夫，她也不会年纪轻轻的积劳成疾，英年早逝。香魂几缕，徒增后人叹息。

也许，她从来都没问过这份爱值不值得，只是来过，爱过这一场，于她也是幸福的；也许，她希求的就是这么多，不过是一个才子在万花丛中对她的回眸一瞥，她虽然爱的卑微，但终究得到了对方的认可，不管这份认可是不是出自爱情。

也许，这样就够了，留下一个美丽的爱情幻影，让后人为之唏嘘不已，于生命的存在本身便也足够了。后来的我们总是很伤感，这样好的女子，应该获得最美好的爱情，但是，现实总是容不得我们肆意地作美丽的猜想。

低到尘埃里，也要努力爱一场，这就是小宛。

06、爱过，不后悔

公元1645年前夕，在彻底嫁入冒家之前，董小宛最后一次和欢场姐妹痛饮。

那是她最后一次肆意肆情，放量豪饮，自此以后，铅华洗净，心甘情愿地钻进冒辟疆的感情牢笼里，一去九年……

低到尘埃，一生寂寞，为着一颗得不到的心，零落一身的千疮百孔。

然而，她从未后悔，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