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我的拿铁别加糖

姑娘，我的拿铁别加糖

这天是大年三十，已经是放假，然而街上并没有看见许多人。兴许人群都已经躲了起来。因为上了街，他们心中那份早已按奈不住的疯狂就会像除夕的鞭炮爆竹一样纷纷炸裂开来。泉州城里没有雾霾，但在眼下还是容不得鞭炮的。

这个夜晚会发生很多事。有多少年夜饭局上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故事，就有多少留守人员低头思故乡的情节。一年一度的春节联欢并被吐槽晚会在万千块屏幕上同时播放。然后马云会为全国人民派出两亿元的红包……纵然是心如止水，身边种种正在发生或者正要发生的事情都会往那潭水中丢下大小不一的石块。齐天尽可能地保持着这些天以来的正常生活节奏，照例在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拎了书本来到世界城懒洋洋地点杯咖啡晒太阳。

这并不是最后疯狂前的故作镇定，只是单纯地迷恋冬天里的太阳。寒风与阳光，两份完全对立的身体感知被大自然简单粗暴地揉合在一块儿居然是种微妙的体验。这样的反差组合，不断地在生活中人为地在被模仿着，空调与棉被，糖醋排骨，冰与火之歌，反差越大，越叫人兴致盎然，血脉喷张。

齐天选择了去一家面包店消费他今天的咖啡因配额，像昨天一样。同一件外套，同一本书，别有用心地巧合。店门外新店开业的优惠字眼在全世界都在争相打折的火热氛围中毫不起眼。店里面自然也就没有吸引到什么客流。进门后，齐天把步子朝左边迈了迈，想让自己的目的性不那么明显。单刀直入的开场，容易短暂地让人难以留下印象。他象征性地让目光在一盘盘千姿百态的面点上空掠过。之前的买一送一让他家里的储量充裕，捱到年后都没有问题。况且这是西洋的粮食，父母辈是吃不惯的。

他深吸了口气，转身面向柜台，正好迎上了掌柜姑娘和善得叫人心虚的目光。预期之中的窃喜和意料之外的惊诧一齐倒灌上来，堵得人开不了口。

你好，请问要点什么？姑娘先发了声。

齐天依然在陷在不知所措的混沌中回不过神来，只能选择先避开姑娘期待答复的眼神，悄悄抬头让目光落在她身后的价目表上面。他得快些从脑海里搜刮些只字片语拼凑出来，避免让眼下片刻的沉默拉长到一个尴尬的阶段。

你们这里有咖啡吗？齐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最后会挤出这样一句。这个问题问得有失水准。

有啊，你要点什么呢？姑娘没有得到她期待的答复，但显然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太多的不妥。这却是更让齐天更加不安的地方。

给我一杯拿铁吧…

好的，请稍等

……

这般程序性的对话按部就班地继续下去会很轻易走到尾声的，齐天想。他必须努力说出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给姑娘提个醒，或者加深下印象，于是他开始复盘前一天店里的初遇，温故知新……

之所以放弃莓超风而改去即可烘培喝咖啡得归咎于店老板的能说会道。当他把VIP，抵用卷，九折，赠送蛋糕等一系列的字眼都列了一遍之后，撬开齐天高傲的钱包好像有点理所当然。当然如果办卡充值那天推销的是那位对的姑娘，以上的这一切应该是会义无反顾地发生的。

齐天第二天就光顾了这家面包店，他并没有想到的这里给他最大的优惠竟然是店里面泡咖啡的姑娘。这一天，是大年二十九。

你好，请问要点什么？姑娘先发了声。

你们这里有咖啡吗？

有啊，请问你要点什么？

齐天用余光兼顾着后面墙上价目单的同时，注意力其实是聚焦在面前的姑娘身上的。这很自然地为他赢得了几秒钟的时间。眼前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个子恰到好处地低了自己一头。体态偏瘦，但没有显得不健康。她长相不算标致，脸蛋却很招人喜欢，可能是因为不施粉黛让她同店里的其他三个女孩比起来让人觉得更容易亲近。女孩黑色打底衫外面是欧洲面包房里常见的格子花边围裙，蓝白相间。头上的浅色裹布让人瞧不出头发的长短。她的工作装束在这样的温度下显得有些寒酸，而且比她的身材大上了一号。这样的不协调，竟然让齐天的心里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对安徒生童话中卖火柴的小女孩般的怜爱。

若是胸前能别上一个名牌便好了……价目表上成排的文字突然间清晰了一些，告诫着齐天他点单时装作若有所思的合理停顿已经所剩无几。

给我一杯拿铁吧。他可不想第一次的见面就落下个奇怪的印象。

好的，22元。

可以用抵用卷吗？

可以的。20块可以用一张。

我还有会员卡，可以打折吗？

嗯…用抵用卷就不能打折，打折了就不能用抵用卷了。

这一问一答的对话快的像是一场辩论。不知道齐天是意图弥补之前的拖延，还是别有用心地在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然而当人极力表现得正常的时候往往会适得其反。几句话的时间，他已经把口袋里各种各样的卷和卡都摊在了柜台上。

那我还是帮你用抵用卷吧，然后剩下的从你的卡里面扣。这样最划算。姑娘的逻辑很清晰。她利索地从台上捡出了齐天的充值卡和一张抵用卷。

额。好的，谢谢。齐天赶紧抓起剩下的东西塞回了口袋，像坏人在清理作案现场一般。仿佛收得慢了，会被抓到了斤斤计较的把柄。

好了，辛先生。请稍等。姑娘把储值卡和小票递了回来，转身便去准备咖啡了。

她居然知道我的名字？哦，一定是前一天注册会员时留在系统里的信息。她怎么也不戴上一个名牌……齐天在暗喜过后又觉得有些得寸进尺的愤愤不平。

现做的咖啡要花些时间。齐天不想一直盯着姑娘的后背看，因为他感同身受地也反感来自背后的目光。四下打量了一番，他再次选择去关心一下身后的面包，即便他对它们毫无兴致。

你的拿铁好了。

哦。好的。谢谢。齐天回了一个自认为满意的微笑。

请慢走……

店门口的广场上有一排复古的金属雕花桌椅。齐天特意走向最左边的一套，这时候的阳光刚好把那张桌子盖了一半。如此再过二十分钟的样子，太阳就会撤退到下一张桌子，他也能跟着挪一挪座位。

女人是像蛇一样的冷血动物，至少齐天是这么认为的。他在<<地球脉动>>里看到过，蛇的眼神并不好使，需要时不时地制造些动作才能引起它们的主意。当然，这些动作得要能够自圆其说才行。

齐天略带得意地坐下，却无法决定应该先从桌上拿起书本还是咖啡。他不知道店里面的女孩会不会透过玻璃正在往这里看。他还是翻开了书，心不在焉地过了几行，后脑勺就已经开始被太阳晒得发痒，书页反射的太阳光也把眼睛晃得难受。

能看上一点总是好的。齐天这么宽慰着自己，就合上了书，随即送上了一口拿铁。出乎意料，居然是甜的……

齐天在这一刻把自己从回忆里抽离出来，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姑娘，我的拿铁别加糖。

姑娘回过头，停了一下。那是给你换芝士抹茶拿铁？

没，就最普通的拿铁，什么都不加。齐天又看了一眼墙上，才发现自己瞧了几次的价目单上根本就没有他点的所谓普通拿铁。

哦行。那就抹茶芝士都不加……你坐外面是吧？我一会儿给你送过去……

大年初一，这个世界刚刚经历了一夜的疯狂，阳光还是毫无倦意地洒了下来。齐天照例拎上书来了即可烘培，看见了同一个姑娘。

新年好，请问要点什么？

新年好，给我一杯拿铁。

……

这一次，没有什么多余的交待……

齐天又在老位置坐下，把纸杯送到了嘴边，慢慢倾斜，他的嘴唇先碰上了温暖的奶泡。再斜一点，一阵灼热的刺痛袭来。齐天赶紧把杯子拿远。他下意识地一舔，咖啡是苦的，心里倒是甜了起来。

齐天扭头望向面包店，里面的姑娘也正好望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