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玉第一天正式去法院工作,进入法院大门,鲜艳的五星红旗在花团锦簇下迎风飘扬,庄严的法徽镶嵌在办公大楼中央,心玉走进大楼,乘电梯按下九层。一位约古稀之年的同事也进了电梯。他个头高大,约有一米八,脊梁挺拔,浑身没有人老态时多余的赘肉,心玉猜他以前应该是位法官或领导。
“你好,你很像一个人,你叫何······”老同事打量着她,面带惊慌的问。
“您好,我叫何心玉,您见过我吗?”心玉看着他礼貌的说,只是面对他奇怪的神情不知所措。
“可,可能是同名吧。”老同事的楼层在六楼,此刻已经到了,他躲避了心玉的目光,双腿微颤的走出电梯。
心玉没多想,上午在法庭里,坐在老书记员朵儿的旁边,法槌一敲,吓得心玉身体一颤,平定下来后学习朵儿如何录入庭审笔录。下午朵儿带她去档案馆做卷宗登记,档案室里的档案管理员苏小沫出去办事了,朵儿就带心玉参观档案室。
心玉第一次见到诺大的档案室,像是一座庄严的图书馆,她被无数被排列整齐的卷宗震撼了。档案室里包罗万象,囊括了荷安市1949年建国时期到2016年至今的卷宗。为了防止虫害、防潮、霉菌对卷宗的破坏,每一排卷宗旁都放了樟脑丸。每隔五米就放置一台空气净化器,每处角落都安装了智能监控摄像头。
朵儿看了看手表说:“心玉,我马上要去开庭,你继续参观啊,等到苏姐来了,你让她在我们这次归档的卷宗的档案表上签个字。”
“嗯好。”心玉点点头说。
心玉翻了好几盒不同年代的卷宗,有1978年的一个男人犯了破坏军婚罪的,有2012年的集团老总猝死引发豪门遗产争夺战的,也有1993年的贩卖婴儿罪······她看着些形形色色的案件,百姓只有在电视剧、新闻里才能看到,此时细致入微、真实无误的呈现眼前,不禁感叹人心的叵测。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心玉忽而听到一阵锁门声,忙跑到档案室的大门呼喊,可没人回应,档案室的连体双层铁门的隔音效果太强了。
“哎!我真笨!看案件忘了出去看苏姐回来没,现在好了,没手机,也没吃的。”心玉叹了口气,四处也没找到椅子,只发现角落里有把折叠好的、用来放卷宗的小梯子,把它撑开后,一屁股朝第一阶梯坐了上去。
天已完全黑透了,心玉无聊的起身走向档案室的尽头,拉开窗帘,借着幽蓝的月光好不容易摸索到了墙壁上的开关,可灯怎么也不亮。
“想必是拉闸了吧,哎!”她又失落的叹了口气,真想“眼睛一闭一睁”就到天亮,可现在一点儿也不困啊。好奇心重的心玉继续随机挑卷宗,夜晚的光线太暗,她看案号很费力。
“1971年1234号,这个案号的数字很顺啊。”自言自语后,她发现这排的卷宗排列紧密,费点儿力才把这个案子抽了出来,是挺重的盒子,她抱到透过月光的窗口下,倚着墙根翻阅。
她解开了系在厚纸盒上微微褪色的军绿色布条带,里面装有四本卷宗,是一审和二审的正副卷。土黄色牛皮纸折叠而成的正卷封面上写着案由:故意杀人罪。紧接着,当事人一栏里赫然出现了跟自己同名的上诉人姓名:何心玉。
“不怕,不怕,我的名字还是很常见的,叫王伟、刘玲的全国就有几百万人,不奇怪······”心玉用手顺顺胸口,安慰自己。
翻着翻着,卷宗资料里突然出现一张黑白身份证照片,她吓得背后一阵发凉——这个女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卷曲的短发,瘦削的瓜子脸,淡淡的细眉,小巧的樱桃唇,就连左嘴角的小痣的位置和大小都一样!只是身份证信息里的出生年月日不同。
心玉手中的卷宗抖得厉害,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呼吸,心脏砰砰直跳的忐忑着:怎么会这样玄乎?这个心玉,不,她比我年长多了,是大心玉,怎么跟杀人案有关?是受害者?
这样想着,心玉接着翻卷宗,其中说到大心玉是一位乡村女诗人,审理此案的主审法官叫颜如俊。心玉回想今天在电梯里的一幕,心想,难道是那位说我长得很像一个人的老同事?她感到后背更加飕飕的凉,不自觉的转头向身后看,身后出现一个黑影!那是?心玉把这黑影恍惚成人形,心里“咯噔”一下,再斗胆看时,才发现是刚才自己坐过的梯子。
案件内容是这样的:1971年7月,大心玉和朋友赵美美在路上发现了一颗已经埋了两年的头颅,旁边有大心玉前夫生前常戴的金链子,而恰好常虐待她的前夫在两年前莫名失踪了,公安机关和法院认定是她残杀了前夫,现任丈夫迫于压力和她离了婚。在被抓捕前夕查出她怀了孕,便免于死刑。她坚持要生下孩子,医院里常有人来骂她,说她是恶魔,该死,别生下小恶魔让人人憎恶,她从来不听。
她生完儿子天天抱着不撒手,眼看就要入狱了,家人都不愿意养这个孩子。女人的朋友赵美美好心说,我帮你养,但我得当亲妈,跟我丈夫姓柳,大心玉忍痛答应了。后来,心玉给儿子取名叫柳明天,希望他有美好的明天。
心玉赶紧把卷宗塞回原来的位置,一心只想找个能躺下的地方睡一觉,因为只要睡着了,第二天就可以出去了,夜晚静悄悄的,实在可怕。心玉往档案室拐弯处走,发现了救命稻草——折叠床,估计是苏姐午睡用的吧,她一下子躺了下去,将羽绒外套盖在身上,闭上眼睛······
当心玉再睁眼时,天已大亮了。她看见一个奇异的景象,档案室里窸窸窣窣的飘起了雪花。再望向窗外,外面明媚如许,阳光和暖。
她伸出手掌去接,雪花并不融化,恬静的躺在她的手心里。她把雪花夹在档案室大门跟前的卷宗登记册里,再打开,六角雪花变成了平面的书签模样。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就像贴花粘在她身上,她轻轻一拍,又抖落在地。
怎么回事?心玉有了疑问,转念又一想:管它呢!反正天亮了,马上就会开门了。
果然有开门的声音,心玉兴奋的跑去门口,厚重的大门被推开了,是昨天那位在电梯里遇见的老同事。
“是您!您没有被我吓到吧?我昨天不小心被锁在里面了。怎么称呼您?”心玉欣喜的踏出了档案室的大门,来到外面的档案馆。
“你好,心玉小姑娘,我退休前是法官,我姓颜,呵呵。”老同事一点也不意外档案室里有人,就像早就知道似的,毫无昨天在电梯里的恐慌状。
“您就是颜如俊法官?”心玉崇敬的问,忘记问为何不是苏姐开的门。
“是的,我想和你说一件往事,关于和你相像的那个人······”
“1971年1234号,对吗?我昨天恰好看到了,我也正想了解。”心玉激动的将案号脱口而出。
颜如俊带心玉去他家里,说是要看一样东西。到了颜如俊的家,他拿出了三十本印刷出来的内容不同的诗集,给心玉讲了大心玉后来的事。心玉端坐在布沙发上,屏息凝神的听着。
“入狱期间她写了6000多首诗歌。她会定期寄给我保管。20年后大心玉被刑满释放,她想第一时间看儿子,出狱的第三天是柳明天的大喜日子,可赵美美怎么也不让她参加柳明天的婚礼,万般恳求下也没去成。没过几天,她绝望的留下一首诗《夜》后自杀,时间是10月8号。”说完,颜如俊从其中一本诗集里拿出了一张便签,上面是很小的字,字迹凌乱,像垂死人的心情:夜是什么?是一朵夜来香独守满园的空阔,还是一颗痴心守候时的无从闪躲?夜/是一缕焚香/把日子燃尽/是沧海一粟/将寂寞深重/是一根纤指/将黄昏拉闸/是一潭死水/把生命湮没
“最后一句是她决绝的表达。”心玉摸着这片薄薄的发皱的诗歌,心里不是滋味儿。她又想到10月8日是自己的生日,全身不寒而栗了起来,难道她是自己的前世?
“她在监狱里患上抑郁症,靠诗缓解压力。她曾说,如果某个月没有收到她的诗,那她一定是死了。看她的诗歌久了,我也是她的忠实读者了,她的一些心境,我可以从诗句里感知出来。”颜如俊说着眼睛湿润了,喉头哽咽,“你们长得很像,连说话声音都一样,太不可思议了,那天在电梯里遇到你,我很惊奇,也心惊,你们之间应有种不可割断的缘分。这些诗集,你先拿去阅读吧。”
“非常感谢您!我会好好保管的!这么多的诗集太重了,您帮我拿个袋子吧。”心玉受宠若惊的说,轻抚着这些用心血凝成的诗集,没有因为诗人曾杀人而歧视她,反而心生崇敬。
颜如俊听罢转身离开沙发,去储藏间里找袋子了。
心玉正等着,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忽然房间里出现了雪花,心玉用手接过,雪从自己的指隙间流走,这次的雪花不是纯白色的了,而是带有血丝的绒白。雪花亦不是从房顶徐徐而下,而是从地面上升到吊顶后消失不见。心玉跟着雪花飞舞的方向,自己的脚尖开始离地,渐渐腾空而起,她在房顶看见了一个巨大的圆形风暴漩涡,她将手伸了进去,便看不见手了,她凭着感觉触摸漩涡里的世界,感觉摸到了一样东西,手还没有抽出来,就感到手臂湿粘发痒,不一会儿,涓涓鲜血如溪的顺着漩涡之外的胳膊流了下来,又染红了衣裳。
待到把手拿出之时,她见手里紧握一把镰刀,带着发丝和血液的镰刀,她赶紧丢掉了这把镰刀,随后整个人都升腾进入了那个漩涡,感觉穿梭到了另外的世界:站在广袤无建筑的田野之中,到处是绿油油的清爽的色调,日渐西移,绿色的世界又被镀上了金边。心玉又见一个年轻女人把一个也是差不多年岁的男人带到了玉米地里,说是要还债给他,而年轻女人在玉米地拿出了一把镰刀,趁其不备,朝着男人的头颅砍去,随后那个头颅就被女人装在了随身携带的蛇皮包里。残阳似血,年轻男人的灵魂飞向了太阳深处。
“心玉,心玉!你在哪儿?”
心玉的心“咯噔”一下,听见颜法官的声音从自己穿梭过来的漩涡处传来,赶紧回到了漩涡里,她一个踉跄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落在了沙发上。
此刻颜如俊从卧室里出来,看见了心玉。她发现头顶的漩涡消失了,颜法官的家里也没有逆飘的雪花,一切恢复如常。
“刚才你不在客厅,是去哪儿了?”颜法官拿着大麻袋问。
“我,我去了下洗手间。”心玉不知该怎么说刚才的怪事,便随口答了一句。
“哦哦,等下我开车送你。这些书太重了,得把你们运走,呵呵。”颜法官亲切的看着心玉。
“好。谢谢您。”心玉说着,这才想起颜法官泡的云南花茶,大口饮了大半。
坐在副驾驶的心玉,眺望着窗外的风景,想着刚才遭遇的怪事,觉得那个拿着镰刀的女人很像赵美美,脑海里又闪现了1969年5769号卷宗的内容:贺之勤和赵美美有债务纠纷。难道贺之勤不是坠河自杀而死,而是被赵美美杀害的?那1971年,大心玉和赵美美恰好发现了一颗头颅,那颗头颅会不会是贺之勤的,而不是大心玉前夫的?
想到这里,心玉把想法告诉了颜如俊,他听完猛得刹车,停在路边。
“快!给警方打电话提供线索!”颜如俊激动的说。心玉惊异于他的反应,想必作为一个从事了一辈子法律的人,不能原谅自己曾经办过的案件,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吧!即便那人已离世。
三天后,按照心玉所说的地方,警方果真在玉米地里找到了贺之勤的遗骸。赵美美被逮捕了,她佝偻着身子骨,低下头,承认自己为了躲债杀了贺之勤,在子孙面前颜面扫地。由于她已年满75岁,不宜执行死刑。
想到自己最后的晚年要凄凉度过,赵美美黯然神伤。一个月后,她的孙女——柳明天的独生女儿柳若星来监狱里看望她。她老泪纵横,可没想到孙女一上来就责怪她。
“要不是你,我就能进入我最爱的报社工作了!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要杀人?你不知道我奋斗了这么多年,就因为血亲家族有杀人犯,我就不可能有任何进好单位的机会!”柳若星激动的流涕,不管奶奶的伤痛,她只知道自己的伤口有一把永远拔不出的尖刀。
为了孙女的前途,赵美美对警察坦白:贺之勤是我杀的,我把尸身和头颅分开埋,怕别人知道死的是他。因为何心玉曾听我说想杀贺之勤,她有点怀疑我,像一枚裹在我腰上的定时炸弹。为了嫁祸她,就把她前夫周海打晕,送到黑工厂做工,后来他一做几十年,生死未卜。我故意带着何心玉去发现贺之勤的头颅,好让大家以为是她杀了前夫。柳明天,是何心玉的儿子,我是那个夺走她一辈子幸福的人!
柳若星知道这个消息时笑了,笑得六亲不认,笑得可怕至极,在这笑声里,她确信了自己的未来,还会一片光明。
“啪!”柳明天狠狠扇了女儿一巴掌,试图一巴掌打醒女儿。
一个激灵注入了身体里,被打醒的,不是柳若星,是她。
心玉惊醒了。她揉揉眼睛,从折叠床上坐了起来,见自己还身处档案室,才意识到这一切原来是场梦。不!她看见身边多出来的袋子,打开一看,简直吓坏了:是大心玉在监狱里写的三十本诗集。
她赶紧去找1969年的赵美美和贺之勤的债务纠纷案件,可怎么也没有找到这一年的5769号卷宗。她找到了那个跟自己同名的女人的卷宗:1971年1234号,它是真实存在的。
心玉觉得经过这一夜,她要为枉死的大心玉做点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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