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间,曹雪芹从榻床上坐起来,他用了一条纱巾,在他已经是瘦如柴骨样的脸上揩了揩。他忽然失声地,带着他那喑哑样的声音,叫了声他死了几年的娘来。就忍不住他的凄酸,他又息息嗦嗦地幽泣起来了。
“娘!你在生那般痛爱儿子,企求儿子长大给你争脸,可你儿子如今又是这般落魄。娘!儿子愧对老母您了。”叹了声,他就更是哀号不止地抱头痛哭了。
是夜,三更时分,悲恸了好一阵的曹雪芹。拖着他瘦弱无力样的身子,努力的挣扎了几下,从他的床榻上起来了。走到窗棂前,恍惚间,他眼前便横飞几副,让他噌骨痛样的人影来。而且又一个个鲜活起来,站到他很近的身前来,又在哆哆地逼问着他,又是如何会落到他那般田地。
“雪芹,不肖的子孙。我曹家的基业,我们先一辈开创出来的祖业,就全让你毁了。”说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又哀哀地在他面前掩面抽泣。曹雪芹见他的先人,哀号样的抽泣,他又痛恨不饮样的哭开了。
“雪芹不肖的子孙,我愧对了列祖列宗。孙子愿受祖宗大人的惩罚,甘愿下地狱去祖宗大人请罪。”他哀泣着,便扑嗵一下跪到地下去,向他的先人请罪去了。
夜色很静,外面瑟瑟的寒风刮起来。树枝上的干桠,却发出那凄寒样的噼啪声。曹雪芹还是紧低着他的头,他已经泪满衣襟,泪泉枯竭。感觉到他瘦弱而微簿的身子,他是越来越冷了。他打着牙碜,咯咯地发出他牙齿磕碰一起的牙叽声。又是一道更声响起,他再也坚持不住了,晃晃的眼底下,只见他那些先辈,他们又一个个都是,那样怒目圆睁,愤然而去。
“孽障,不成器的孽障,我们奋斗了一生的曹家家业,让你毁于一旦了。”临走时,他一个先人,他还回过他的头去,睇了他一眼。曹雪芹他就更是忧恨不已,想他一个头磕到地上去,就那样永远不起,跟着他的先人一起去了。
又有两日,曹雪芹又倒病不起了。他躺在他的床榻上,望着凋敝徒空的四壁,满目疮痍的景象,又再一次如钢硬的铁钩穿越他的胸膛。他隐约听到街上,还有几声燃放起的鞭炮的声音,那噼啪作响的鞭炮,好像又一颗颗地炸在他的心里样,他又禁抑不住地落泪了。
“梅妹,梅,我的妻。你当初好狠心,你将我抛丢在这世间,让我孤身难受。如果想必当初不是你那样狠心抛我而去,想必我到今日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他又想念起他的原配妻子来了。而且仿佛又是他的心灵的反应,猛然,只见他那双暗暗无光的眼睛,陡地又猛睁得很大。又带着他一点容光,仿佛在幽魂中,与他的原配妻子见面了。
“从你辞世了之后,狠心的女人。我雪芹就没有过上我一天的好日子。我天天晚上,在天色暗黑之后,就看着你身前用过的箸,你的那些头饰银籫,就感恩戴德的,总认为你还在我身边陪着我。觉得你没有远离我去,想想那样的时刻,我心里我是多么的悲切。企妄着你还真能像原来那样陪在我身边。你好狠心,你就那样负心而去,不管我雪芹的死活,而今我过得这般惨淡,缭倒不堪,倒还不如陪在你身边了结我这一生。”他又伸出他的手去,又在胡乱地抓着他面前的帐幔。他拉着帐帷,像是拉着他梅式的裙带,或者还是她的手臂什么,他又忍不住地咿咿地哭了。
“如果你还在我至今就不会这般痛苦了。”他越发悲伤了。
这是腊月天,天色暗沉,大块大块铅色的乌云纠缠在一起。寒气一点都不放任过,一天的任何的哪个时间。街上走动的人流稀少,而且又还罕见地,却只听到那马疾走而去的马蹄声。曹雪芹听着,他犹如像是哪个要乞的叫花子,手上拿着他那只破碗,在他的手里敲着样,发出那种叮当叮当的响声来。曹雪芹知道他自己很饿了,隔壁的王婶,在他们家也传不出,他们原来的那种嚷嚷的气息来。只是不知从哪家传来的,那种炒菜的油香味,让他感到一点清醒地,他挣扎着从他的雕花花床上挣起来,再抚摸着床沿,感到他的四肢与他的躯体要分离了。
“还是到王婶家去看看吧!”他那样告诉他自己,他就抚摸着壁,再打开门,就缓缓地走岀去了。
走出大门,刚跨过那高高的门槛,曹雪芹就在门槛外面的,那块青石板上站着。他弱不禁风样的身子,好像又晃了晃,但突然,恍然在他面前又有一彪朝廷的清军,又拥一般地赶到他家来,又是那样翻箱倒柜地,把他们家掳了个精光。
“传皇上口谕,曹霑,曹芹圃,犯上作乱,本该当格杀勿论。念及祖上的荣光,对朝廷有功,赤诚一片。故遂宽厚于你。曹霑,还不感恩。”传令官宣诰完毕,曹芹圃不敢慢怠,即跪下谢恩。
“皇恩浩荡,我曹芹圃感恩戴德,定会报答皇恩。”
在他眼前,仿佛又再次重现着那副情形来了。但猛然又是一阵寒风从他脸上掠过,如刀割样令他心里凄寒。他刚伸长的脖子,又立刻往回一缩,就又那样硬着头皮样,往那条空旷的街上走去了。
他这时心里他很想哀号几句,很想对着铅色的天空伤叹起来。但是他踉踉跄跄的,他的两脚仿佛像是走到那深深的泥潭里样,迈不开他的步。但这时的街上所有的店铺,也关上了门了。他们的店铺门楣上,就都挂着那点燃了的灯笼,整条街上,就是他们那弱弱的灯笼的光焰,在支撑着他们那条街的,凄清的景象。曹雪芹像是驮伏着,他很沉重的什么包样,他凹陷失神样的两眼,看到前面就是影影幢幢的,一切又是令他模糊不清。但就在这时,在前面的一堆黑影里。他看去却觉得那就是,他心爱而又如刀剐了,憎恨样的枊慧兰了。
“冤家,我的冤家,你怎么会站在这里?你让我伤心透顶了,我好恨样,好恨呀!冤家。”曹雪芹他居然止步在那里不走,居然却落泪哭了。
“好恨好恨的恶女人,当初早知道你是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我本身就不该对你付出,我那样的真情啊!慧兰。你对得起我吗?无论好歹,我们也是夫妻,是夫妻你就不能你那样对我,给我心口撒盐啊!慧兰。”他仿佛又要喘不过气来了。但就在这时,忽然,猛听到那里有几条狗,在那堆黑影下疯狂的嘶咬起来。听到是那种狗的嘶咬地,曹雪芹像是他在睡觉时,猛然让人给了他一棍棒样,又抬起他那两条不能使劲的腿,迷茫地他不知道他该要往哪里去了。
“喂!曹霑,你这个时候,你是要去哪儿啊?”
在他身后,突然有一个声音苍老的老人,走到他身边来探问他一句。并且他还站在曹雪芹身边,又他苦闷,而又不理解样的眼光对着他看。
“曹霑,你怎么会这样?过些天要过年了。现在街上都没有人了,你这是要去哪?”
曹雪芹一看又是他曹家家族的一个叔叔,他低下他的头去。又是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叔叔看。
“我…我…我悔不当初…不该…”
他声音哽咽在那里,他又说不出来了。
“现在你去说那些还有什么用?只是你们曹家原来那么大的家业,就全都毁在你的手上了。你爷爷,他是一个多么了不起,又很爱面子的人啊!他为你们家创下那么大的家业,那是多不容易啊!嗨!你…你呀!你…”
“叔叔,我对不起我曹家的列祖列宗啊!我…”曹雪芹又是哀惋不已样的哭,他这时的两脚,他仿佛要站不住,跪下到他叔叔的脚前,向他叔叔去请罪了。
“你一定又是揭不开锅了?一定又是断了炊了,过些天要过年了,你这年是怎么过啊!我都为你担心。”他又紧迈了曹雪芹一步,而且声音不是很响的,向曹雪芹又说了一声。“你先到我那吐去搞些米、菜来接济一下吧!你现在也只有是过一天算一天了。我也日子窘困,叔叔也老了,接济不了你太多,你还得自己想想办法。现在也就只能是这样了。”
“叔叔,我…我怎么又去你那儿,去向你老要米要菜的。我前面欠着你的,都这几年了,我记在我的心里,到我哪日有的时候,我发誓过要加倍还你。我…我…我从没想过要去白吃,你老人家的。”曹雪芹说着,他感激不尽样的望着他叔叔一眼,他又倾泪而出了。
“好了,那些话你就不要说了,叔叔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我担心你年怎么过,现在不说你没有钱,就是你有钱,你看这街上都关门了,你上哪去买?好了,现在任你再怎么哭也不是道理。你还是跟我去,先来接济一下你眼下的现状吧!”
曹雪芹点点头,抹了抹他眼中的泪,他跟着他叔叔去背了些,维持他眼下现状的米和菜了。
当夜,曹雪芹点着油灯,拨了拨结着很大灯花的灯芯,他凝望着那开始光亮了许多的灯光。瞬间,他眼下又映立出,他还还在撰写,还尚未完成的(石头记)的那些鲜活的人物形象来了。
“宝玉,你这个冤家,你这个孽障,我恨你你就咋不那样成器啊!黛玉,你那样娇宠,性情寡僻,叫人好伤心啊!你们都让我焦心痛恨,这世间的人,为什么你们偏偏就都那样不美满啊!”
他又一脸的痛苦,枯骨样的手,他缓缓地伸过去,端起他刚泡好的那碗茶。送到他的嘴里他呷着,接着,他又喝了起来。片刻儿,他又把纸笔摊开,又去研了研砚池里的墨。他再拿起笔,又接着前面的章回,伏在那张旧案桌上,又继续着他的(石头记)来了。
又是三更了,静了夜里,更夫的更声听去特别的清脆。曹雪芹眼帘重垂下来,他打了个阿欠,僵冷的身子,他像他做错了一件什么事情样。他枯瘦畏冷的身子紧缩到他一起去,感到他的心跳的力特别的细弱,甚至到无力。接着,又外更夫的更又敲打了一下,接着又不知道是哪家的鸡,也打起鸣来。曹雪芹搁下笔,脱去了他单簿的外罩,抖抖索索地,就钻到他的床上去了。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惊扰我?”在梦中,曹雪芹他突然惊叫了起来。他两只枯瘦的手,伸出来拼命在上面划动了几下,他还想挣扎着和叫唤着。但他又不能动弹,一切仿佛又全都让人把他给按住。
“我是爱你的,但一切都是你不解风情。曹霑,我知道你会有你今天这样的结果。恕我直言呀!夫君,我许芳卿还是有情有意的。你别难过,就算生命那样结束,在你身上,让我看到的,那都是你自己前面种的因,而而今你才会结出你那样的果。你的(石头记)写好了没有?没有写好,你得赶紧把它写好。把你这一生的人间荒唐辛酸,全写到你的书稿里,也许后人也会知道你曹霑的苦难身世,知道你曹家曾经有过的风光。”
梦到这里,许芳卿她又好像那样落泪而去。
天气的寒冷愈在加剧,地上的霜冻如簿雪一样,发出白白的亮光。一刻也没有停止要来的风雪,也在加紧着它们的脚步的頻率。清冷的街上没有人,但年节的气息,像是到处在绽放的花朵样,这里那里,都绚烂般的在熏染着,那沉浓的天空中。尤其是来得钝响的鞭炮的燃放声,就让人熏染到了,那年节的气息真的是要到来了。
“啊!啊!…”
曹雪芹仿佛僵硬了的身子,他努力的在他没有多少爇热的床上动了动。他折过他的身子,还是感到不适,整张床榻上仿佛就已经是找不到,能让他感到他一点舒适的位置了。伸出他柴杆样的瘦手,在他的床上胡乱、无目的地抚摸起来。他妄图找着一件,能慰藉他烦躁心里的什么东西。但是,他床上除了是许芳卿她留下的那条已经旧了的纱巾,和她绾在她头发上的那根箸,她就再也没有留下她什么了。曹雪芹抓着它,他紧力地握在他的手上,他泪泉又像是一汪永远也干涸不了溪流样,那泪水他又一滴滴的落下来了。
“芳卿,芳卿。”嚅动着他的嘴唇,微弱的声音连叫了已经远离他去的许芳卿。猛然,他又将他的眼睛闭上,仿佛要摒住他的吸吸样,不愿去想他那所有的一切了。
“蕴儿,蕴儿。我的儿啊!你现在在哪?你干嘛不回答我,我是你爹啊!蕴儿,我的蕴儿啊!…”
曹雪芹把他的头搁在那床沿上,他又鼻涕泗然了。
混混沌沌的天色,还是从那沉暗的夜幕中挣脱出来,天有些光亮了。风雪在外面的地上吼着,扬卷起来的片片雪花,漫步在半空中在使命地往地上搅。年,在他们一家家的欢庆中拉开,街上还是张灯结彩。不过,由于天气的寒冷,尽管是过年,但他们脸上那凝滞样的笑颜,仿佛都很难在他们的脸上荡漾起来。已经是掌灯时分了,曹雪芹他那盏虽然还有点光影的油灯,在那一点燃油的支撑下,勉强还发出它一点弱光来。但那根灯芯已经,在发出它艰难的嗤嗤的叫声了。曹雪芹竭力还想把他的头再动一动,挪一挪他的位置。但是他猛然一个举动,他还想竭力表现出来,然而,竟是他那一个举动,他没有得到实现。陡地他两眼一闭,他的呼吸摒住,他瘦如柴杆样的身子,他用力一抻,再就没有他一点举动,僵硬的躺在那床上,就停止了他一切苦难和心酸的心情了。
(完)
2019年8月4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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