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回头看,只能将油门猛地摁到底。
嗡,嗡,嗡。
我听着摩托车发动机发出的声音,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的心安,没有,一丝也没有,我反而变得愈发的焦虑。
快,再快一点。我不停的看着摩托车的速度表,盯着那正逐渐上升、移动的指针,我的心也跳的很快,突突地跳,以至于摁着摩托车油门把手的手心都渗出了汗。
我确认自己回村的方向没有出错,因为我看到了那些正飞速掠过身后的熟悉的场景。比如村子外的那些上了年纪的标志性的大树,又比如绕着村子流淌而过的那条蜿蜒且清澈的小河,以及沿着道路边界铺设而开的绿色的防护栏。
只不过,我除了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以及摩托车发动机发出的嗡鸣声,我听不到周围的任何比如虫鸣鸟叫、河水流淌之类的声音,四周显得有些静悄悄的。
路上也并没有多少人,去山上割草、看田、采猪草或者是做一些别的什么事情,人很少,毕竟此时正午的太阳炽热无比。
我却能清楚的感受到,一股莫名的说不出的诡异正从我的心底开始迅速扩散到全身各处,我的心也跳得愈发剧烈,像是装满了小水潭里冰冷的水的十五个水桶,正七上八下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好像下一秒就要跳出来了似的。
我骑着摩托车飞驰在被烈日烘烤得泛起阵阵热浪的有些崩裂的水泥路上,任凭那些滚烫的热浪狠狠拍打在我的脸上,到了家就好了,我在心里不断念叨着。
此时,疯狂旋转的轮胎仿佛就是我的双脚,发动机发出的剧烈的轰鸣声就是我内心最深处发出的咆哮,摩托车的速度很快,像一把锐利的手术刀一般锋利地杀过每一个弯道。
很快,我看到了熟悉的村子的轮廓。
正午的太阳依旧炽热无比,如同一颗正在熊熊燃烧着的大火球,不断地向大地倾泻着过量的光与热,整个大地似乎都要燃烧起来,连同我的屁股,都像是要冒烟了似的。
好在不多时,我开着摩托车到了家。
我把车停在了院子里,特意挑了个被太阳照得最热、最晒的地方,连同那顶红色的帽子也被我挂在了摩托车的把手上,心想着这总能驱驱一些什么阴气或者鬼怪之类的东西吧。
我打开门,映入眼帘的除了家里面熟悉的布局,最显眼的,就是那张我昨天出门前放在桌子上的红色的请帖。跟外面那顶红色的帽子一样,红得有些晃眼。
那张红色的请帖就这样静悄悄的躺在桌子上,它没有像是一些恐怖电影里面的鬼怪一样突然就向我猛扑过来,之后将我的身体撕得粉碎,没有,它没有任何反应。
它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如同死物一般。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精神过度紧绷以至于出现了错觉,我能感受到,那张红色的请帖里面好像有着一双我看不见的眼睛,在此刻,就这样静静的盯着我。
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张红色的请帖绝对有问题。从我拿到这张请帖开始,就发生了昨晚上的那些一系列诡异、离奇的事情,就像是一些什么通灵符之类的东西,才能让我看到那个变成鬼的小庆,以及那个诡异的女人,不,不能说是人,她的速度很快,绝不是人类该有的速度,她的力气也极大,我甚至觉得她一只手就能按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
那根本就不是人,应该说是那个诡异的女鬼。
正当我愣神之际,旁边的座机里传来了我设置的那种有些伤感的流行歌的彩铃,是爷爷打过来的。
我爷爷今年七十一岁,个子不高,但头发早已渐渐发白,逐渐向着头顶处扩散而去,突出的颧骨上顶着一张印满皱纹的脸庞,略微有些褐斑的前额下,一双凹陷进去的眼睛慢慢放出光来,浑浊却坚毅。
我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爷爷熟悉的声音,心中那股莫名的焦虑感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我爷爷说打我电话打不通,就打家里的座机确认一下我在不在家,说今天可能要晚一些回去,说是那边发生了怪事,说眼看就到了要下葬的时间,可奇怪的是,那副棺材竟像是铁块做成的似的,那边七八个年轻力壮的小伙硬是抬不起来,眼瞅着就要到中午十二点半了,可这又是加上隔壁村的几个壮汉,一共十几个人,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愣是抬不动那口棺材,他说可能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压棺,没有办法,说现在已经派人到镇子上请先生了。
我皱了皱眉头,因为在昨天晚上我的那副二手的苹果手机连同我自己一起在小水潭里被泡了个通透,以至于到现在还无法开机,但我不敢就这样告诉我爷爷昨晚上发生的那些事情,只是敷衍的应了几句,说是手机没充电,随后试探性地问了问爷爷,说那个棺材里装着的死者是不是叫小庆。
我爷爷显然愣了一下,他顿了顿,说是叫小庆,就在前天,不知道怎么的一个人跑到我们村子上面的那个小水潭里游泳,那里的水很冷,也基本上没什么人敢去那里游泳,等到快傍晚的时候有人路过,才发现那姑娘早已变成了一具尸体,整个身子都被水泡得发白、膨胀,哎,那姑娘也怪可怜的,才十七八岁,眼瞅着都快要考大学了,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
我爷爷的声音不大,但对我来说就像是一道惊雷在我的耳边炸响,震得我有些头皮发麻。
他问我怎么知道的小庆的名字,我也不敢如实跟他说,就胡乱编了个借口说听过名字,但不确定是不是。
我爷爷也没再问,就说还要等镇子上的先生过来看看,之后又要下葬、送行、立碑什么的,说等忙完这边的事情可能会很晚,再就是又叮嘱我说家里还有哪些吃的,要是饿了就自己下点面条吃等等。
我敷衍的应了几声,随后挂断了电话。
我又开始变得有些焦躁,我无法平息自己,只有一阵阵徘徊不定的脚步,涌动出我难以平静的情绪里快要胀满的一团团热热的气流。在我的印象里,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小庆。
前些年,我们村子这边的小伙子经常会去隔壁村撩妹,用我们这边的话叫做“鸟五”,也就是去姑娘家坐坐,聊天啊,喝酒啊什么的,跟在县城里找姑娘要微信之后喝酒谈谈人生理想是一样的道理。
但是我敢肯定,我没有见到过小庆。没有,我一次也没有见到过,去隔壁村走亲戚也没有碰到过,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个人似的。
也许小庆是那种整天关在家里学习的那种乖乖女,或者宅女什么的,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我给否定了,我想到了昨晚上小庆穿着的那条白色的连衣裙,看着打扮的也挺洋气的,性格也是开朗活泼,不像是乖乖女或者宅女这一类型的。
只不过,我确实没有在隔壁村见到过小庆,昨晚上出现的那个小庆应该就是鬼。
我想到了昨晚上那个小庆说的,她说她问了很多人,但没有一个人搭理她,现在想想才发现了不对劲,我们这边属于那种典型的侗族,性格也都比较豪爽,很好客,不存在没人搭理她的这种说法,但我不认为她当时是在撒谎,也就是说,那个时候,只有我能看见她。
我想到了那个小庆站在院门外的模样,以及身上传来的那股类似于潮湿、腐烂的气味,也就是说,她确实是死了,她的尸体被小水潭里的冰冷的水泡得发白、膨胀,才看起来有些高大,有些壮。
之后,她变成了鬼,又找到了唯一能看得见她的我,但是我邀请她进屋坐坐的时候,她应该是进不去的,不然也不会在路过门槛的时候被狠狠地绊了一下,应该是在屋子里或者门口那里有什么阻拦她进去的东西。
我看了看那张红色的请帖,摇摇头,应该不是,那张请帖更像是某种与我签订了契约的信物,就像是武侠小说中借助某种功法打通了我身上的任督二脉的东西,将我的感官变得极为敏感,以至于能看到鬼,比如小庆,以及那个救了我的诡异的女鬼,但至于有没有什么其它的作用就不得而知了。
我看到了那顶还挂在摩托车把手上的红色的帽子,我的直觉告诉我,那就是小庆口中所说的那顶丢失的帽子。
但为什么前天发现她尸体的时候,没有一同将帽子带回去,反而丢在那里,之后被我发现。
我不认为是前天傍晚的天色比较黑,以至于看不见那顶帽子,现在是七月份,正值大夏天,七点半的天色都还很亮堂,不存在没有发现那顶帽子的道理,毕竟那顶帽子红得晃眼,一眼就能看得到。
而更像是,有什么人故意放在那里,等着我,等着我去发现。
我不知道我的猜测是否正确,此刻我急需一个像是NPC一样的角色告知我这些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心里有太多的疑惑了,比如小庆到底是不是变成了一个找替身的水鬼,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那张诡异的请帖又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不是松子发给我的,还有那个诡异的女鬼,到底是要救我还是要折磨我......
这一连串的疑问令我如鲠在喉,就如同在水下的濒死之人在使劲地掐着喉咙想要拼命浮出水面,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重,最后连同自己肺部中的那口唯一的空气一同沉入水底,只能发出一连串不甘的不断向上冒出的气泡,咕噜,咕噜,咕噜......
我迫切的想要找到对应的答案。对了,我想到了镇子上的先生。
我们这边的先生指的是风水师傅,也叫水师,跟隔壁村的神婆一样,除了会治一些疑难杂症什么的,有时候也会帮村里人看看风水或者施法叫魂什么的。
小时候我也去找过先生,那时候年纪小,经常喜欢约着小伙伴一起去照鱼、摸鱼什么的,基本上都是一些鲤鱼、溪石斑、白条一类的鱼,那时候又特喜欢吃鱼,狼吞虎咽的,有一次就不小心把鱼刺卡在喉咙里了,当时又是夜晚,去镇子上的卫生院根本就来不及,但幸好,那天镇子上的先生来我们村看风水,天色晚了就留宿在了村子里,于是我奶奶就急忙领着我去给先生看。
我记得那时候先生看了看我的喉咙,随后围着我转了几圈,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他念得很快,我只听得清前面一句像是什么天上金鸡叫、地下草鸡叫的话语,其他的我也没有听清,等念完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符纸,当着我的面点着了,化成灰,再接一碗水,喝了那碗水之后,神奇的是,第二天醒来就发现原本卡着的鱼刺早已消失不见了。
我的直觉告诉我,先生那里有我想知道的答案。
我上楼换了身衣服,又看了看桌子上那张依旧静悄悄躺着的红色请帖,想了想,随后拿起来放进了口袋里,也没有吃东西,又从墙上拿下了我平时上山戴的那顶黑色鸭舌帽戴在头上,转身锁上了门。
我站在门口,太阳照不到我的身影,但投射下来的阴影却像是一团黑暗的雾气,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将我包裹住,在这种黑暗中,我能感受到我全身正开始一阵阵地冒着凉气,仿佛我的身后有双眼睛正在注视着我,静悄悄的,一如那处静悄悄的小水潭,那顶静悄悄的红色帽子,那张静悄悄的红色请帖。
我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我有预感,肯定是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无论如何,我都得找到我心中那些一连串的疑问的答案,我得去找一找那个先生。
我走到摩托车边上,刚一屁股坐上去,整个人就猛地“弹射”起来。
是的,弹射,除了这个词语,我找不到其它能更准确形容的词汇,只能说整个人都弹射得老高。
我的整张脸都皱成了我微信里的第一个表情包,苦涩、炽热、烧烤等等一系列的词汇迅速涌入我的脑海,同时感受着自己屁股上传来的灼热感,以及弥漫在我附近的一股莫名的烤焦了的气味,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坐在了一块烧红的铁块上一样烫。
我X(一种植物),刚刚光顾着想那些诡异的事情去了,都忘了自己把摩托车暴晒在太阳底下好一阵子了,没想到差点给自己来了个爆炒煎蛋。
我往座垫上浇了一些水,随后捏了捏鼻子,确认没有再闻到那股莫名的烤焦了的气味,才颤巍巍的试探性的坐在了摩托车上。
我看了看摩托车把手上的那顶红色的帽子,也没有放在摩托车坐垫底下,就这样骑着车往隔壁村开去。
路上并还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我就这样很顺利的开到了隔壁村村口。之后跟村口的二大爷一打听,就找到了小庆家,随后在忙碌的人群里,我看到了站在一旁被热得满头大汗的爷爷。
他正看着院子里的那口烧着的大锅,密密麻麻的汗滴沿着他脸上的皱纹缓缓滑落,身上穿着的那件灰白色背心也早已被汗水浸透,但他的眼睛却始终没有从那口大锅上移开,应该是正在做一些炖猪肉或者炖土豆之类的菜。
也许是人多,我爷爷并没有看到我,等到我快步走到了他身边叫了他一声的时候,他才抬头看向我。
我爷爷有些吃惊,问我怎么也来了,这大热天的这么热,还不如在家里呆着,还有风扇吹。
我说在家闲着呆不住,这不过来看看有啥可以帮忙的,也顺便找先生给问问事情。
我爷爷说先生还要一会儿才到,毕竟从镇子上过来也要花费不少时间,再说了你这又不是被鱼刺卡到喉咙,也不是问姻缘,你找先生做什么,可别到时候净给先生添乱了。
我怕他担心,也就没敢说实话,随口说是昨天做恶梦了,想找先生给解梦一下。
我爷爷也没多问,随后领着我走到了一位老奶奶的身边,我也不清楚是应该管那老奶奶叫奶奶还是叫外婆或者别的什么称呼,只记得我们村子这边过节的时候她有时会来我们家做客,跟我爷爷奶奶他们很聊得来。
那老奶奶看了看我,笑着说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又问我这么热的天骑着个摩托车下来热不热等等,随后从身后拿出一捆白布,用剪刀裁了一段递给我,说要戴在头上。
我摘下了我的那顶黑色帽子,之后将白布围了一圈裹在我的头上,没有什么讲究,也不用穿什么棉制的白色衣裤,或者在衣袖上端戴上孝布之类的。
我跟爷爷他们打了声招呼,就朝着里屋走去。那里是一开始放置棺材的地方,我一来的时候就看到了。
这时候已经快一点半了,按理说十二点整就得出发,从里屋抬棺,到村子的上方烧香、烧纸钱什么的,再抬着去山上下葬,但现在那副棺材却还摆在里屋那里,仿佛没有动过。
但旁边散落的那些粗壮的麻绳以及一些抬棺用的圆木,印证了爷爷在电话中所说的抬不动棺的事实,应该是遇到了什么脏东西压棺。
里屋的大门敞开着,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口棺材。
那是一口有些偏大的黑色的棺材,用的是那种上了年限的松木,外表涂了一层应该是用来防腐或者防止蛇虫鼠蚁一类的漆,味道并不重,也许是被屋内的烧纸或者烧香所发出的刺鼻的气味给掩盖了。
按照我们这边的习俗来说,棺材没装逝者时,一般不会盖上棺盖,就是盖上,也会故意错开一些,露出一些缝隙。所谓盖棺定论,装有逝者的棺材的棺盖是不被允许打开的,如果贸然打开,那就是对逝者的不敬,理法不容。
但此刻,那口黑色的棺材却是并没有被盖上棺盖,我看到了里面静静躺着的小庆的尸体,就这样静悄悄地躺在那里,像是在等着我。
小庆死了,是在前天的时候去小水潭游泳死的,现在她的尸体就摆在这里。
那么,昨晚出现在我家院门外的小庆确实是鬼,她进不去家门,于是引诱我出门,去村子上边的小水潭那里,想要将我拉下水当替身,但是没有得逞,我被小岔路口碰到的那个诡异的女鬼给救了,但是又为什么正好被我发现了那顶红色的帽子,还有我右手手腕那里遗留下的鬼手印,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我走上前,没有理会在棺材旁边哭喊的那些披麻戴孝的小庆的直系亲属们。我皱了皱眉,微微打量了一下棺材里躺着的小庆的尸体。
小庆的整个尸体都被泡得极为白皙,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褶皱,看起来很臃肿,像是在突然之间就胖了八九十斤似的,几乎要将整张皮都给撑爆。
她仰着头,我一下子就看到了她的整张脸,那是一张惨白得像是一张A4纸的脸,也许是在水里被泡得久了的缘故,嘴唇都烂掉了,眼睛也被水泡得撑爆了,剩下两个凹陷进去的窟窿,裸漏出高高突起的颧骨,以及一双稍微能掩盖住窟窿的泛白的眼皮。
即使是这样,我也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昨晚上出现在我家院门口的小庆。
但令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即使此刻小庆的尸体的眼皮紧贴着,我也依旧可以感觉到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仿佛她就这样直勾勾的,直勾勾的盯着我。
我看到她的嘴巴张得很大,好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似的,我也不敢盯得太久,只是微微打量了一下。
但我总觉得那里有些不对劲,好像是她的嘴巴似乎正在慢慢的,慢慢的,张得越来越大。
鼓楼:我们村子属于那种比较典型的侗族村落,差不多有两百多户这个样子,村里人的性格也都比较豪爽,很好客,每年都会有一些比如踩歌堂、吹芦笙、摔跤等等一系列的活动,名族气息也比较浓厚,前些年听镇子上的先生说,村子的风水发生了一些变化,说是我们村信奉的神明有些不满,于是在寨老的动员下全村的青壮年一同建祠堂、修水泥路,同时男女老少齐聚鼓楼,相互对歌,希望村子能够吉祥,平安。我们这里的鼓楼也被比喻为侗寨的“遮荫树”,如果寨子里没有了“遮荫树”,那么这个寨子就没有凝聚力,就不会发达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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