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就是那个转校生?”
“不,不是,他是留级下来的,听说他脑子有病,离他远点。”
程安景靠在窗边,四周细碎的声音在这燥热的午后被无限放大,如同一只小虫误入耳洞,挣扎着发出嗡嗡的鸣声,将耳膜刺得生疼。
午后阳光正好,他却觉得手脚冰冷,溺水般的窒息感扑面而来,他如同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绝望溺亡者,死死握着药品,由于用力过度而骨节发白 。
几个女生嬉笑着从程安景身边经过,看见他的异常后,明显被吓到了,眼神中带着惊吓以及难以掩饰的鄙夷、幸灾乐祸和唯恐天下不乱的期待,期待他出些什么状况,好为这平淡无味的青春添油加醋。
“ 他真的有病?”窃窃私语,刻意压低了声,却刚好能让他听见。
“啪!”
书拍击在课桌上发出巨响,惊得全班安静下来。女生一脚踩在椅子上,冷笑:“ 都闭嘴,我看你们才有病。”
鸦雀无声,一片死寂。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到程安景身边,依然是居高临下的姿态:“ 我是班长。好久不见。”
二
宋落和程安景肩并肩坐在天台的栏杆边。
冬日的正午,如同夏天的黄昏,光线明媚而忧伤,模糊又悲伤地温暖着。程安景低下头 ,正好可以看见女生白皙干净的侧脸 ,安静而又温柔。
“这里安静多了。”宋落手里捧着一杯咖啡暖手,香甜的气息诱惑着心脏的跳动,麻痹了颓唐多时的神经。程安景单手支在身边,吐字轻浊:“嗯。”
一时间,寂然无话。许久,程安景突然开口:“为什么?”
“ 啊?什么?”宋落茫然回头。
“为什么你会和我同班?我休学一年,你应该比我高一届的。” 他难得话多了起来。
“我爸,工伤,我休学在家照顾他。” 宋落漫不经心地道。她喝了一小口咖啡,甜到发腻。
程安景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该说什么。他一跃跳下天台, 黑色短发被风拂起。宋落扔开咖啡杯,也跟着跳了下去,稳稳地落在五楼平台上,然后翻窗进了教室。
三
程安景到教室的时候,已经打铃了,他喘着粗气把作业本交给课代表,却被扔了回来:“你迟到了,还交什么作业,都统计完了!” 本子落在地上溅起微尘,他顿了顿服,下身去捡,却被突如其来的痛楚卷袭。
白色球鞋碾过他修长的五指,犹嫌不够,又在洁白的作业本上留下触目惊心的黑印。
“干什么?!”程安景皱着眉,有些恼怒。
鞋的主人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一个刻薄的女生。她肥胖的脸上堆满了让人作呕的假笑:“不好意思,忘了你有病了,碰不得。”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带着对这个莫名乱入的插班生的敌意。当一个人被围在人群中羞辱却又被排斥独立的时候 ,谁都会自然地上前往他的伤口上撒盐。人的劣性丑恶却被习以为常。
程安景思绪有些乱, 一股无名的怒火灼烧的他的肺腑 。
终究还是一个人咽下所有委屈。
他看了一眼前排空着的座位,宋落不在,这些人就更加肆无忌惮地排挤和孤立他这个不入群的插班生。
“ 抑郁症?多好啊,连学都不用上,听说他休学了一年呢!” 一个女同学突然拔高了声音,带着讽刺与不屑,“我倒是也想得抑郁症,那样就不用上学了。”
“切, 抑郁症就是作嘛,饿两顿没准就好了。”男生将腿搁在椅子上,斜着眼看着程安景,“ 喂,哥们儿,你是怎么装出来的?教教我呗。”
程安景只觉得整个人透不过气来,他急促地呼吸着,背后已经被冷汗打湿。一股强烈的恶心涌上口腔 。他的眼睛盯着美工课要用的尖头银刻刀,无法抑制地伸出了手。
不,不要 ……
程安景所剩无几的理智完全丧失了 ,如同被下了蛊一般,刀锋落下,剧痛让他的手脱了力,刺目的鲜血如注。
他听见无数的尖叫声,以及宋落在他耳边持续不断地呼喊 ……
四
程安景出院的时候,宋落陪着他。
“我请过假了。”她笑着解释,“你不用担心,好好上课。班上那些人,我都教训过了。”
“谢谢。”程安景脸色有些苍白,虚弱地道谢。
“客气什么,老同学了都。”宋落点了一支烟,对着太阳吐了一个漂亮的烟圈。
“最近我家不太平,我很少来学校 ,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对你。”
“这不是很正常吗?一个人处在一个陌生群体里格格不入,被孤立是常态。蔑视与高人一等的心态是人之所有,落井下石是人的本能。”程安景眯起眼睛,带着厌倦与疲惫。 每次抑郁症病发痛苦到崩溃的时候,却总有人喜欢在伤口上撒盐。于是就加倍疼痛着,被世俗误会与刺伤。
“小时候我被孤立,只有你陪在我身边。 ”宋落掐灭了烟,浓郁的睫毛在瞳孔中投下一片阴影,“现在换我来陪你 。”
“可我会控制不住自己而伤害你。”
“ 我不在乎。”少女以一种漠不关心的轻松口吻说道。
“即使是两只被世界抛弃的刺猬,也能抱在一起取暖。”
五
三月的风里都带着温柔,连枝头上的旧芽也闪着明亮的光。
程安景手里捧着书坐在树荫下 ,少女低头写字,笔尖如同蜻蜓点水,轻盈而活泼地跃动着 。
画面应该是美好如童话的,只是那一声声窃窃私语打破了这难得的安静。
“他们俩什么关系,怎么感觉老是在一起 ?”
“切,还能什么关系?这年头抑郁症也能谈恋爱了,笑话。宋落怕不是有病才会看上这种人。”
耳机里播放着日本歌姬的新曲,干净温柔而纯粹,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换个地方吧。”宋落合上课本。
“我们就这么让人讨厌吗?” 他的眼中有泪光闪过。
宋落默然不语,好像藏着心事。 过了很久,她踮起脚,摸了摸他蓬松的短发:“ 不要在乎别人的看法,好好做你自己。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生活下去 。”
程安景不安地看着她,她却笑了:“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永远一同在各自荒唐而忧郁的青春里互相救赎。无论前方有多少流言蜚语与艰难, 都会有彼此在身边,一同度过。
六
程安景的病情突然加重了。他开始出现幻听幻觉,在学校里尖声惨叫着,仿佛被人生吞活剥一般。
救护车的警笛声划破了青春校园的安详与平静。
医生把瘦骨嶙峋的少年按在病床上,打了一剂安定。他挣扎着,像是无知的野兽,眼神充满绝望。
宋落来看他的时候,他刚好病发,被拖进电击室里,一声声惨叫让宋落听得泣不成声。那是什么样的痛苦啊,电流穿透全身的时候,像被开水从头到尾浇了个透,衣服和皮肉黏在一起,然后撕开,连皮带肉,鲜血淋漓。接着是麻,全身仿佛被蝼蚁啃噬一般,麻木得无法动弹。
少年浑身颤抖着被拖了出来,满头大汗,枯黄色的柔软短发了无生气地下垂着。
“你是谁?”他的眼中全是茫然。
“我……”宋落这才意识到,他做了mect。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母亲被父亲用啤酒瓶砸得满头是血,纵身跃下楼的那个血色黄昏,也不记得玫瑰与刺猬相拥的誓言。
他只剩下自己,在幻觉里,孤零零地嘶吼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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