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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是一个巨大的梦境。
我梦见和你一起对着大海许愿。我梦见我们沉入了海底。
我梦见海天一线升了烟花，梦见海风抚平了焦虑。
海边的篝火映着我们的脸，天边泛蓝，我们的梦即将清醒。
于是约定，第二天的夜晚，我们在梦里继续沉溺。
壹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回到了海底，游鱼亲吻我的脚趾，珊瑚宫殿闪烁着幻想的色彩。海水送来黑色的海藻，仿佛我散落的长发……
那年，我七岁，父亲和母亲被海水夺走了生命，我被邻居大姐抱回了家。寄人篱下的日子，虽说并不艰辛，却也是不好过的。
“没人要的野孩子！”那些渔人的孩子嘲笑着我，将我堆积的城堡用脚狠狠踩成一堆沙子。
“谁说月月没人要的！我要她！”身后传来一声怒吼，一个蓝色的人影儿冲上前来，和他们扭打在一起。
是阿楠。邻居大姐的独生儿子。
他说，他要我。
眼泪跟不要钱似的一串串落下，打湿了沙滩，潮乎乎的海风刺激着眼眶。
原来，还是有人在乎我的。
贰
我独自走在细腻绵软的沙滩上，肚子咕咕直叫。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我父亲母亲去世的日子，我偷偷溜了出来，默默望着遥远的大海发呆。
海，是滋养我的摇篮，亦是夺走我温暖家庭的恶魔。
这一片克莱因蓝，大概是人将死之时，瞳孔中最深的绝望的颜色吧。
“月月！”不知何时阿楠来到了我身后，“我就知道你会在这儿，你每次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来海边。”
他抛给我一袋饭团，说道:“喏，知道你没吃饭，给你垫垫肚子。”
对我来说，阿楠是兄长般温柔的存在，他是这个世界留给我唯一的光芒。从小到大，他为了我和其他孩子打架，偷偷攒钱给我买好吃的，带我赶海，看大海的温柔与美好，从而让我不再那般畏惧大海到不敢靠近，害怕人群。
如果世间真的有白月光，那么我的那份月光就是阿楠了吧。
“在想什么？”阿楠刮了刮我的鼻子，歪着头问我。每次他疑惑的时候都会歪着脑袋，毛茸茸的呆毛随之下垂，让人忍不住上手就摸。
“月月！你又摸我头！”大男子汉对摸头杀很是反感，详装生气地弹了弹我的脑门，我转身就跑，远远传来他的声音，“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叁
十五岁那年，阿楠爱上了潜水。
我站在岸边，看着他的身影被海水吞没，心跳一点点加快，时间变得越来越漫长，仿佛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就像我的父母，被葬在大海深处。
每次看他潜水，我都告诉自己，阿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幸而，阿楠从来都没有出过事，他上来后告诉我大海深处的瑰丽与宝藏，游鱼亲吻他的潜水服，水藻与他嬉戏。甚至有一次，阿楠说他与大白鲨擦肩而过，吓得我尖叫连连。
阿楠总是动员我陪他潜水，但是我拒绝了。我仍然对大海怀有恐惧之心，害怕它夺走我最后的心跳。
后来，我和阿楠考上了镇里的中学，离开了那片海。
肆
已经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阿楠。也许，早在青春期之前，在荷尔蒙的怂恿之前，阿楠就早已在我生命中无法或缺。
十八岁的阿楠，已经长成了少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硬朗的眉眼，深邃的瞳孔，蓬乱的头发，唇红齿白，目光刚硬。白色西装校服之下，是结实的肌肉线条，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看过。
我和阿楠一起学习过游泳。我对水也有着深深的恐惧，不敢下水，害怕水波在耳畔流动的声音，仿佛那柔软的水要扼制住我的喉咙。阿楠强行拽着我下水，把我绑在浮板上，在我身边不断地鼓励着我。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结实而有力地为他跳动着。是的，为他跳动。从五岁那年开始，我就离不开阿楠了。他保护我，宠溺我，给我人世间所有的温暖，就像大哥哥宠爱妹妹一样。
可是现在，我不想再当他的妹妹了。
我想站在他身边，占据他的手臂。因为我发现，我无法容忍他身边有其他女孩子的存在。
那一天体育课结束，我正要给阿楠送水，却发现有个长相甜美的女生笑盈盈地递给了他一瓶水。
“月月。”他冲我招了招手，介绍道，“这是我朋友，田颖。阿颖，这是我妹妹林月。”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叫她阿颖，如果只是朋友，怎么会用如此亲昵的称呼?他介绍我的时候，只说，我是他妹妹。
看来，他只把我当妹妹了。
放学后，我赌气问阿楠:“如果我和田颖同时掉水里，你会先救谁？”
阿楠说:“我会先报警。”当我生气地想要离开时，他补上一句:“月月，你听着，在我心中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没有人可以取代你。”
我知道我完了。我彻底掉进了他甜蜜的陷阱里。
伍
“哥，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你和那个田颖走得好近。”
阿楠歪了歪脑袋，不解地道:“怎么可能?没有你的允许我绝对不会谈恋爱。”
没有我的允许?难道是，要我表白的意思?
他弹了弹我的脑门，笑着道:“小傻瓜，吃醋了？”
“你……怎么可能！”我羞红了脸跑开了。
第二天，我在图书馆遇到了田颖姐，她笑眯眯地道:“小妹妹，我可不是他喜欢的人哦，呐，过两天就是他的二十岁生日了，他会在生日那天向他喜欢的女生表白。”
我脑子嗡地一声，再也听不进田颖的话了。他说，他要和喜欢的女生表白?这个骗子，说好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魂不守舍的。直到阿楠生日那天，我们一起回家，从切蛋糕到吹蜡烛，他身边都没有别的女生。
莫非……他也喜欢我?
然而，他把我拉到了海边。
“月月，你能帮我实现我的生日愿望吗？”
“陪我潜水吧，就一次。”
我犹豫了一下，答应了。时隔多年，我已经不再那么惧怕了。
他说，上来后他要告诉我一个很重要的事。
是表白吗？我心里甜滋滋地想着。
阿楠一手拽着绳子，一手紧紧拉着我。
潜入大海的怀抱，游鱼在我身边嬉戏，耳畔一片空白的宁静，我可以听到浪汹涌却不霸道的声音包裹着我，可以听到自己强有力的心跳，一下接一下，为这片滋养我生长的大海。
不知何时，手上的力道减弱了。我看到气泡从身边冒了上来，晶莹剔透，很漂亮。
等等……气泡！
阿楠！
我惊恐地往身边望去，却发现阿楠向海底沉去，一串串气泡冒上来。
不……不要……不要……
我急促地呼吸着，渐渐因缺氧而窒息，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
醒来时，我看见一片白色，鼻尖是一股刺激的消毒药水的味道，头发还带着咸涩的海腥味。
阿楠……阿楠呢……
我惊慌地喃喃着。他的潜水服出了问题，他还好吗？他是不是也进了医院?
田颖姐眼眶通红地看着我，支支吾吾了许久，最终告诉我，阿楠走了。
眼前一片漆黑。
彩色的纸鸢迎着海风飞翔，孩子的脚印刻在潮湿的沙滩上，涌过的海浪抚平沙滩的创伤。
“阿楠……”我被他拉着手奔跑在沙滩上，不知要到往何方。
“月月，你听着，我……”
眼前一晃，刺激的灯光射入眼眸，我醒了过来。
田颖告诉我，那天，阿楠让她把准备好的玫瑰花放在岸边，准备上来就向我表白。
阿楠已经不在了，连梦中我也听不到他亲口告白。
醒，是梦中往外跳伞。摆脱令人窒息的旋涡，漫游者向早晨绿色的地带降落。
阿楠……
十三年，漫长而短暂，我还不曾想过如何道别，他就已经离开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们坐在小木船上，看着海浪亲吻船舷，拍击出白色的浪花，他说……
我喜欢你。
陆·后续
你以为，这个故事结束了。
但是，我的人生远远没有结束。在阿楠离开的三年后，我遇到了十七。一个眉眼与阿楠有七份相似的男子。
玫瑰最终逃不掉恶世的烂俗。
是的，我和十七谈恋爱了。我自己心里清楚，我不过是借着十七的颜容去看他背后的人，我的阿楠。
阿楠若是知道我这么做，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我怎么可以变成这么阴险这么恶毒的人，玩弄别人的感情，欺骗着十七，也欺骗着我自己。
三十岁那年，我和十七结婚了。婚礼很简单，只邀请了十七的几个朋友和我的养母。
婚礼在海边举行。我和十七互换了戒指，拥吻。他很爱我，我知道。但是我做不到爱上十七，我只是需要一个一起过日子的人。
我突然觉得这片大海很陌生，它在一点儿一点儿地改变，像被炭笔勾勒后再一笔一笔地描上颜色。
可能是我自己变了。
是吧，我亲手折断了自己的玫瑰，还疑惑它为什么会枯萎。
三十五岁，十七终于知道了真相，选择离开我，离开这片海，去寻找不被当做替代品的人生。是我亲口告诉他这个秘密。我当不起他的好，我无法继续欺骗下去。
十七离开的那一年，我来到海边。
五十米，克莱因蓝，是我眼底最后的颜色。
终于，我和阿楠在深海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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