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告站在天台上，半卷的栗色头发随着风轻微向后飘起，活像一位从童话中走出来的优雅柔美的王子。
“教授，B－19实验人已送到。”身后机械人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他点了点头，让机械人退下，起身来到实验室。
巨大的生态机制里，一个长相俊美温柔的男孩悬浮在透明溶液中，正好奇地看着教授，五官在液体中显得格外阴柔。
“B－19?”教授的嗓音冷漠而低沉。这个仿生人倒是比预想中的漂亮许多。
2088年人口急速下降，仿生人应势而生。只是现在科技尚不成熟，仿生人只能在最初的生命环境——水中生存。
B，是最新型的仿生人编号。19，则是这一批仿生人的末端数据。
B－19仿生人细长的眸子紧紧盯着白教授。
白教授生着一双大而带有冷峻眼神的眼眸，高高的鼻梁托起了一副银色细框眼镜，宽大的白色风衣下罩着黑色的高领毛衣，皮肤白暂，五官深邃，优雅中带有一丝冷漠。不得不说，白教授的长相一向都是极为出众的。
看着看着，B－19的脸悄悄地红了。
“看什么?”白教授冷淡地睨了仿生人一眼。仿生人笑着吐出一串泡泡，背过身去，耳根泛着些淡红色。
二
室外依旧是寒冷，明净的夜空中点缀着的星光也似乎被冻住了。
小城的十一月格外的寒冷。隔着落地窗的玻璃，白教授也能感受到实验楼外天寒地冻的夜风的呼啸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骨节敲击玻璃的声音回响着。
白教授有些不耐烦地拧了拧眉。从三天前开始，这个仿生人就一直没有停止过敲击生态机制的玻璃隔离层。
他裹紧了身上的风衣，正想要呵斥B－19,却突然愣住了。
“这是摩斯密码?”白教授显得有些震惊。也许这是出厂前，研发人给B－19的芯片输入的自带系统知识吧。
“白教授，温柔一点嘛。”白告逐字逐句地翻译着摩斯密码。
温柔?怎么可能呢，白告可是整个研习组的一号冰山脸啊。
“白教授，你很好看，笑一个吧。”B－19轻轻叩击着玻璃。
白教授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小小地满足了一下某人的心愿。随即，他收敛了生硬的笑容，抽出钢笔，一如既往地记录着B－19的生命状态。
三
“滴——”心脏仪搏动仪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正常曲线。红色指示灯熄灭，绿光隐隐约约亮起。
白教授呼出一口气，直起腰来，揉着酸涩的眼眶，脸上的疲惫难以遮掩。
“咚咚——”轻微的敲击声响起。白教授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终于醒了。
还好没出什么事。
随即，冲天的怒火在教授的眸中燃烧着:“谁允许你私自掰掉血循环维持器了？你知不知道我有……”
看着仿生人朦胧无辜的眼神，白教授深吸了一口气。
“下不为例。”
仿生人乖巧地点了点头，像极了某种温顺的动物。
白教授做了几个深呼吸，平息了自己的怒火。他有些迷茫，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在意这个仿生人呢？
反正B－19迟早是要被解剖的。
一想到有一天他要亲手把B－19解剖,白教授的心就开始隐隐作痛。
“下次别再这样了……”白教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沙哑而疲惫，“我真的……”
真的很担心你。
嘴硬心软的白教授从来见不得死亡。
见不得任何一个生命在他面前陨落。
哪怕那只是个仿生人。
四
“咚咚咚——”
白教授低头编辑着日历，听到敲击声无奈地抿唇。
“周杨，你不能从生态机制里出来。一旦离开溶液你会窒息，而且还会被空气腐蚀。”
周杨是白教授为B－19取的名字。
“咚咚咚咚——”
周杨不甘心地继续敲着玻璃。
“好了，乖一点，别闹了。”白教授无奈地道。也许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似乎对周杨越来越温柔了。
“我可以进来吗？”一个冰冷如磐石的声音响起，随即，实验室的门被推开。
修长的腿先进入视野，再往上看便是极细的腰、白皙的脖颈、泛着淡红的嘴唇，以及那刻薄的眉眼。
白教授有些烦躁，冷冰冰地问:“佳研长，你来我的学校楼做什么？”
佳研长是仿生人科技研究所的最高指导员，人称“拽爷”。此刻，他轻蔑地看着白教授，冷哼一声:“你以为本少爷会愿意来这种破地方吗？我不过是想问问你，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解剖这个仿生人？”
“这似乎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轮不到我来了置喙？”佳研长的眼睛眯了起来， 闪着危险的血光 ，“为了区区一个仿生人，你居然和我顶嘴？白告，你是不是喜欢上这个仿生人了？怜悯他？不舍得他？”
“与你无关！”白教授恼火地推开佳研长，带着一丝莫名的心虚。
“想想仿生人的社会地位吧。它们都不如宠物狗值钱呢。它们在最底层，最肮脏，最鄙劣最不堪！”佳研长恶毒地笑了起来，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周杨。后者则在生态机制液体里愤怒地挣扎着。
白教授用安抚的目光示意，希望周杨平静下来。
“你闭嘴吧。我自有分寸。另外，我不觉得你比仿生人高级多少。”
佳研长嗤笑:“那就，希望你早日把这个仿生人解剖了。长得挺漂亮，可惜，迟早都是得死的。”
白教授忍着怒火把佳研长送出了门。
五
白色记录纸上墨迹驳杂，墨水顺着钢笔笔尖一滴一滴落下，在纸上晕染开花。
白教授久久地呆坐在办公桌前。
这些天，周杨越来越虚弱了。
白教授知道，周杨的时间不多了。仿生人的寿命极短，只有几个月而已。
明明知道对于周杨来说，死去就是解脱，但他还是会觉得很难过。
犹豫了很久，白教授还是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
“佳研长。”
电话另一头，对方略带嘲讽地道:“怎么了，白教授?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佳研长，我求你，再让我见B－19一面吧。”白教授轻声道。
“之前你用所有的资历换取那个仿生人的人身权，让我们放弃了解剖实验，你可知道造成了多大损失？白告，你为了一个仿生人，还要做出多大的牺牲？”佳研长声音有些颤抖，白教授看不见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却能感受到他的滔天怒火。
“仿生人也是人，也是有生命有自主思想的个体。你们没有权利低贱他们的生命。”白教授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你住口。 ”佳研长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想跟你争论这些无谓的东西。那个仿生人的生命时钟也快要停止了。今天中午12:00，你可以来实验楼见B－19最后一面。”
六
等白教授驱车赶到的时候，周杨的眼睛已经快要闭上了。
他的皮肤几近灰白色，眼神已经空洞而茫然了。
“周杨。”白教授轻轻敲了敲玻璃隔离层，“你……还好吗？”
“白教授。你是唯一一个让我喜欢的人类。你很好。我很喜欢你。”周杨一字一字艰难地敲击着。
白教授感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眶滑下来。
他低头擦去眼泪。再抬头，生态机制上的红灯已经亮了。
周杨悬浮在溶液里，双臂张开，神态很安然，仿佛是睡着了一般。只是他再也不会醒了。
“我可以……可以把他的遗体带走吗？”过了很久，白教授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响起。
佳研长一身黑色皮革衫，肩膀上的银链子随着过于夸张的动作而剧烈抖动:“白告，你疯了？这是违反规定的。”
白教授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与其说他带给过周扬温暖，不如说是周杨救赎了他早已如灰死的内心。
他真的很喜欢B－19。不同于B－19对他纯洁干净的喜欢一样，他曾经罪恶地想要毁灭B－19。
“我不明白那个仿生人给你下了什么迷魂剂，让你甘于堕落到这个地步。”佳研长刻薄地说道，“但是，B－19已经死了。我奉劝你，别一错到底。”
周杨的遗体最终还是被销毁了。
尾声
很多年后，白教授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夜色漫入室内，宛如流了一地灰白的水。
突然，一个格外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
他扶了扶银边眼睛，习惯性地抬起头。环顾四周，却什么都没看到。
他的男孩早就死了啊。
“周杨……”白教授在心里默念他为B－19取的名字。
这么多年的努力下，仿生人的寿命已经被无限延长，而且他们也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不再那么卑贱了。
每个生命都有了自己的合法地位。种族歧视虽然存在，却已经大大减少。
可是那个属于他的男孩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世界在逐渐温暖，却再也无法，与在意的人一同享有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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