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影儿
夕阳西下，墨瓦白墙被涂上了金色的光，碎石铺成的的乡间道路上不时有一两只土狗，或三两只归家的鸭子经过。
他站在村头，举目四望，试图寻到些许记忆深处的踪迹。
远处的青山似乎还是他离开时候的样子，那么深邃，那么苍茫。
在他记忆里，村头应有一座供来往行人歇脚的凉亭，旁边还有一个卖肉的铺子。现如今，凉亭不知所踪，更不用说卖肉的铺子。原先从村口通往村里的黄泥路变成了现如今的宽阔水泥大马路，要不是村头这座石拱桥仍在，他可能连村头都找不到。
他踌躇着，不知该往哪儿去，眼泪无声地滑落。
当年离开，尚在及冠之年。家中无粮，人口又多，刚好赶上征兵，他便告别父母和众多弟妹，还有心爱的姑娘，踏上了征程。
几经生死的他，如今暮年归来，竟找不到归路。
“老爷爷，你找哪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一个身着粉色衣裙、四五岁的小姑娘仰头看着他，“老爷爷，你是外地人吗？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他借着拐杖缓缓蹲下身子，笑着对小女孩说：“小朋友，你好呀。我不是外地人，爷爷像你一样是在这里长大的。”
“真的吗？你说话的声音跟我们好像是一样的，可是为啥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呢？”小女孩不解地问，“老爷爷，你家住哪儿？”
“如果告诉你，爷爷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会不会笑话爷爷呢？”他无耐地笑笑，逗着面前可爱的女孩。
“不会，不会。妞妞会让太奶奶陪你去找，太奶奶对我们村可熟悉了。”小女孩一边说着，一边拉拉他的衣袖，“爷爷，你跟我走吧，天快黑了。”
“妞妞，你不怕爷爷是坏人吗？”他站起身，弯腰对小女孩说。
“那，爷爷你是坏人吗？我爸爸是警察，坏人怕他哦。”小女孩一脸骄傲，“如果你是坏人，到我家就会被抓起来的，怕么？”
“哈哈哈，爷爷不怕，走吧。”他爽朗地笑出了声，跟在小女孩后面，进了离村口不远的一个院落。
“太奶奶，太奶奶！妞妞带回来一个老爷爷，太奶奶！”小女孩一边欢快地往里屋跑着，一边脆声叫唤。
一位满头银发、衣着干净的老太太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妞妞，哪儿来的老爷爷？”
“太奶奶，太奶奶，就是这位老爷爷，他说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呢。”小女孩牵着老太太走向他。
“你，你，你是秋生哥？你还活着？”老太太老泪纵横，“你还活着，你竟然还活着。”
他愣在原地，小女孩看着太奶奶哭了，也跟着哭了起来。
“妞妞，妞妞好孩子，别哭，别哭。太奶奶没事，你去找你奶奶，让她烧多两个菜，然后让你小姑沏一壶茶过来，听话。”老太太擦干泪，强笑着对小女孩说。
“太奶奶，太奶奶不哭，妞妞听话，这就去。”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院跑去。
“秋生哥，你屋里坐。” 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把人往屋里带，“你不认得我了吧，那你还记得紫芸吗？我是她妹妹冬云。”
当他听到紫芸二字，心里狠狠地抽痛了一下，踟蹰地说，“你姐她还好吗？”
“姐姐二十五年前就去了，她等了你那么多年，最终也没有等到你。外面都说你早就死在战场上了，她就是不信，说你一定还会活着，会回来的。”老太太说到最后，已然泣不成声。
“是我对不住她，是我没用…”他也哽咽难言。
往事不堪回首，多少次生死徘徊，支撑他活下来的唯一念想只有紫芸。多少次申请回乡，也因心中惦念紫芸。
可是，一次次的意外，一次次的紧急任务，始终不能如愿。
他一生不曾婚娶，守护雪山边关数十载。
此时此刻，他好后悔。
只因当时出任务九死一生，伤了根本。医生说他这辈子不能行房事，无后代。他不想耽误了紫芸，毅然选择去了边关。却不成想，紫芸为了他背负那么多。
“秋生哥，我不知道你这几十年经历了什么，可是我姐，她，她真的太苦了！好在，你父母不嫌弃她，把她当闺女一般疼爱，宁愿饿着自己的儿女也不饿着我姐。”老太太一边眼泪，一把鼻涕地继续讲诉着。
“你父母离世后的第二年，姐姐也跟着去了，一句话都没留下。你大弟、二弟还有大妹前几年也走了，他们的儿女基本跟着自己的孩子在城里过日子，家里的房子没有修整，基本不能住。你幺弟还在，也不住村里，另外两个妹妹没有熬过灾荒，早没了。
“唉，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几十年过去，你还能回来，姐姐守了那么多年……”
“对不住，对不住！我对不住紫芸，对不住你们呀。”他泣不成声，满心悔恨。
“秋生哥，这都是命，都是命！你这次回来，怎么孑身一人？你一把年纪了，儿女怎么放心？”老太太突然问。
“我不曾结婚，哪里来的儿女呢。”他苦笑着说，然后将当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老太太听。
“你，唉，你，你要是那时候回来，该多好，姐姐不至于一个人孤独终老。你要知道，一个女人，在农村一辈子不嫁，是多么离经背道、甚至大逆不道…唉，我那苦命的姐姐……”老太太连声哀叹，她真的替姐姐感到难过。
他却无言以对，当年是他太懦弱，太自以为是了。此刻，他只感觉心口一阵阵的抽痛，呼吸急促，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叫紧牙关，努力平复呼吸，减缓心口的疼痛。
“大妹子，明天带我去看看她吧。”他无力地出声，脸色苍白。
因为身体不适，晚上只喝了一碗白粥，早早睡去。
一大早，他在老太太的陪同下，来到了紫芸的坟墓，双膝跪地……
十天后，他在村子所在的乡镇医院去世，留下一笔积蓄和一封遗书，将毕生积蓄交于老太太处理，只要求老太太将其尸骨火化，撒在紫芸坟墓四周，下辈子他要时刻守护心爱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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