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五六年前,爱喝酒的舅舅病入膏肓。
我和妈妈骑着小电动车赶往那个荒凉的村子。
那里的树林可谓遮天蔽日,茂密的草丛把小路变得更小,池塘里飘动着绿色的浮萍。
我误以为来到了一个原始森林。
偶尔有小孩玩耍吵闹的声音,在寂静的森林村庄里很悦耳。
他们不吵不闹的时候,村庄静得让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我路过这样的风景,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随后心情平静得如同一滩小水洼。
简单而荒凉,荒凉而惬意。是的,我没有去了解过任何事情,就擅自这样给这个小村庄下定义了。
我没有看到舅舅,他的邻居说他出去了。
舅舅一生未娶,住在落魄的小房子里,走进去只有木板床,煤气罐,和一些锅碗,家具几乎没有。跳进我脑中的是“家徒四壁”四个大字。
与舅舅惺惺相惜的只有一只黑色的瘦狗。它趴在门口,看见我们并不狂吠,只是用它那黑溜溜的小眼神望着我们,楚楚可怜。
妈妈说,这条狗是会认识自家人的。
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舅舅家,听说他病得不能自理。
妈妈放下了所有事情,每天驱车往返于我们家和舅舅家,全心全意地照顾已无回天之力的舅舅。
我只见过舅舅喝着烧酒,走路蹒跚的样子。乍一看,风吹即倒。因此我对舅舅痊愈不抱任何希望,只是看着妈妈不愿放弃地忙碌着。
炎夏时节,舅舅离开了人世。带着一份唏嘘,带着一份感伤。我却没有落泪,只是想起来便多了几分感叹。
暮色苍茫的时候,妈妈带着那只瘦不伶仃的狗回来了。
与其说是带,倒不如说是跟回来的,它不肯上车,一路跑着,我妈妈尽量把车开慢一些。
我记得我鼓掌了,我对那只狗说,欢迎来到你的新家。从那以后,那只瘦狗就成了我家的新成员。
它不再百无聊赖地守在门口,也不再吃了上顿没下顿,迎接它的是从未有过的幸福。
白天,有我们陪它,带着它去广阔的木园里奔跑。我看到它的眼神开心地亮起来,它奔跑的每一个表情都很自在很快乐。
在树林里它伸着舌头散热,大口大口呼吸着炎夏里的清风。
夜晚,它听到动静就狂吠,我可以想象到它虚弱而小小的胸腔发出这样的犬吠有多么不容易。
它这一生就该如此。
从孤独到幸福,作为我们的新成员,等它老了,还有我们,在我们的温暖之下度过短暂的后半生。
我想,这算是对舅舅的另一种怀念吧!
如果它的结局是如此美满,那我就不会说自己遇见了浮生荒凉了。
当一切都很美好的时候,命运很快就会来个急转弯。
刹车不住,一切都毁了。
村子里的大人开始议论纷纷。
他们都说从我舅舅家回来的这只狗,是不吉祥的狗,它是死人的遗物,要把狗杀了喂食众人,才能去掉厄运。
我才不答应。
妈妈才不答应。
从谣言开始的那一天,便持续了很久很久,每个人都在磨练我们的忍耐度。一整个村子对一只狗耿耿于怀,我还是头一回看到。
我们的想法开始摇摆不定。
众人始终没有停止对我们施加压力,狗狗仿佛也感知了这一切。
我就是那最后的决定者,因为我反对得最厉害,所有人都等待着我的点头。
没有想象中那样坚定自己的良心,是的,很可耻对不对?我点头了。
我竟然点头了。
狗狗被套着脖子拉走,我几乎要追出去了。
我看到它挂在树上一声不吭,像是在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
我跑回来,妈妈一直不敢去看。我们在靠着门,我哭了。
众人终于吃到了他们一直觊觎的狗肉。
所谓的不吉利,也不过是他们贪婪的借口罢了。
而我竟然没有坚定地保护好它,这才是我心里最挥之不去的阴影。
也许正是因为这些藏在心里的事情,包裹着那一份愧疚,慢慢地带进了我的梦里。
我总是这样,无数次一个人在梦境里独战。
每次看到了小动物,就把它们拥入怀里护着,任凭敌人在我背上砍了一刀又一刀,都不放开。
因为愧疚,所以我在梦里哭着保护它们,而我自己选择了死亡。
过去不能重来,我只能告诉自己,以后若是我的小动物再受到无辜的排挤,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它一边,保护它。
我一定一定不会再让我的小动物因为别人的冷酷、和我的不坚定,而被迫把自己的浮生度得荒凉而可悲。
——炸酥悠 2018/3/1/周四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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